门在身后关上,将冰冷的雨夜和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咔哒”一声轻响,是陆野反手锁上门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林知书紧绷的神经末梢。他站在玄关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脚下迅速汇聚了一小滩浑浊的水渍,身上的雨水还在不断往下淌,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刚从河里捞起来的、羽毛湿透的鸟,失去了所有飞翔的能力,只剩下狼狈和寒冷。
陆野就站在他面前,双臂环胸,倚在玄关的柜子上,用一种他研究了三年、熟悉到骨子里的目光审视着他。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惊愕,有居高临下的玩味,有多年积怨得偿所愿的快意,还有一种……更深的、林知书此刻无力去分辨的复杂情绪。
豪宅的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冷形成强烈反差。暖风拂过林知书湿透的皮肤,却激起他一阵更剧烈的寒颤。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胳膊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来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和尊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林知书发梢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敲打在光洁的地面上,也敲打在陆野的心上。
良久,陆野终于动了。他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刺耳。
“收留你?林知书,林大影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是不是被雨淋坏了脑子,还是被债主逼得精神失常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收留一个恨不得把我踩在脚下三年的对头?”
林知书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他轻微的颤抖而晃动。他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咬住了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羞辱是意料之中的代价。但亲耳听到,感受着那带着恨意的字眼砸在身上,依然让他呼吸困难。
“我……”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我可以帮你。你的新戏,那个历史正剧,我对那个时代有研究,我可以帮你梳理人物背景,分析剧本逻辑……”这是他来时路上,在冰冷的雨水和绝望中,能为自己找到的唯一一点微薄的、可供交换的价值。
“帮我?”陆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挑高了眉毛,“林老师,您还真是……时刻不忘提点后进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端着前辈的架子?”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林知书,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你是不是还活在三天前?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剧本生死的林知书?”
林知书被迫抬起头,对上陆野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他曾在无数个镜头下研究过的、充满野性与生命力的眼睛,此刻只有冰冷的嘲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林知书。”陆野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从他湿透的头发,滑过苍白失色的脸颊,再到不停滴水的、皱巴巴的西装,“像条丧家之犬。”
最后四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地捅进了林知书的心脏,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猛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指尖一片冰凉。
陆野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强行压下那点不适,告诉自己,这是林知书应得的。他享受这种将高高在上的月亮拉入泥潭的感觉。
“想让我收留你,也不是不行。”陆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慢悠悠,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我这儿,不养闲人,更不养仇人。”
林知书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抬起头,看向陆野,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陆野环视了一下自己这间宽敞奢华、却因为主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公寓,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
“留下来,可以。但得按我的规矩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一条一条地数:
“第一,包揽这里所有的家务。清洁、做饭、洗衣、熨烫,包括给我养的那几只猫狗铲屎喂食。要做得一丝不苟,让我挑不出毛病。”
“第二,未经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间公寓半步。你的手机,我会暂时‘保管’。你需要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里,直到我允许你出现。”
“第三,”陆野的目光落在林知书苍白而依旧难掩清俊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在这里,没有影帝王牌林知书,只有我的……‘暂住者’。你得认清自己的身份,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至于称呼……”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林知书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才缓缓吐出两个选择:
“叫我‘陆先生’,或者……‘主人’。”
“主人”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林知书的灵魂上。他浑身剧烈地一颤,扶住墙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屈辱、愤怒、还有灭顶的难堪,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这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看着陆野,那个曾经眼神明亮地追在他身后请教问题的少年,如今却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着他仅剩的骄傲。
陆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激烈的挣扎,看着他因为屈辱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那股报复的快意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想要立刻结束这场酷刑。
但他没有。他等着林知书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终于,林知书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用一种近乎气音的、颤抖的声音,低低地开口:
“……陆先生。”
这两个字,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陆野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将一切情绪深深埋藏起来的样子,心中那点胜利的喜悦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从鞋柜里扔出一双客用拖鞋,砸在林知书脚边。
“去客卧浴室把自己洗干净,你身上的水把我地板都弄脏了。”他语气不善地说,“客卧衣柜里有没穿过的睡衣,自己找合身的穿。弄干净再出来说话,我看着碍眼。”
说完,他不再看林知书,径直走向客厅的吧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林知书默默地弯腰,捡起那双柔软的拖鞋,像是捡起了自己破碎的尊严。他脱下湿透的、沾满泥泞的皮鞋,冰冷的脚踩进温暖的拖鞋里,一丝微弱的暖意从脚底传来,却无法温暖他冰封的心脏。
他依言,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一步一步,朝着陆野所指的客卧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尊的碎片上。
陆野听着身后传来的、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和关门声,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灼喉,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赢了,他用最痛快的方式羞辱了多年的宿敌。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窗外,雨还在下,缠绵不绝,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将这个夜晚拉得无比漫长。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