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退潮后的海水,缓慢而迟疑地重新涌回大脑。
首先感受到的,是透过眼皮的、过于明亮的橘红色光晕。然后是身下榻榻米略显坚硬的触感,以及鼻腔里萦绕不去的、清冽又陌生的空气味道——混合着老木头、晒过的棉被,还有一丝……微咸的海风。
不是她熟悉的、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嚣的空气。
藤原惠美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了几下。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昨天那个陌生的天花板,深色的木纹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肃穆。
不是梦。
那个荒诞的、令人心悸的事实,随着彻底清醒的意识,再次沉重地压了下来。她不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她甚至可能不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她是“藤原惠美”,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独自搬到神奈川的十六岁少女。
喉咙干得发紧。她撑着身体坐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带来一丝凉意。低头看了看,睡裙领口下,那过于丰满的曲线依旧存在,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带来的陌生与负担。
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榻榻米上,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哗啦一声拉开了和式拉窗。
刹那间,湿润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将她彻底包裹。晨光熹微,天空是那种被水洗过般的淡蓝色,几缕薄云染着金边。小小的庭院里,不知名的绿植上挂着露珠,闪着细碎的光。远处,能隐约看到连绵的、深绿色的山峦轮廓。
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藏在哪里的鸟儿清脆的鸣叫。
这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被邻居装修声、汽车喇叭声唤醒的城市早晨,截然不同。过于宁静,反而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胃里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感。生存的本能压过了纷乱的思绪。
她转身,凭着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摸索着走向厨房。格局很传统,但收拾得干净。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一些基础的调味料,还有两个孤零零的鸡蛋。看来前任主人,或者说,那个同样叫“藤原惠美”的女孩,并不常开火。
肚子又叫了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她叹了口气,拿出鸡蛋。动作有些生疏地找到锅具,开火,烧水。做点什么吃的,似乎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当锅里开始冒出细密的白气,水声咕嘟作响时,这间过于安静的房子,终于有了一点“活”的气息。
将鸡蛋打入碗中,看着透明的蛋清包裹着橙黄的蛋黄,她有些恍惚。这个动作是如此熟悉,仿佛做了千百遍。可这双手,这个厨房,又如此陌生。
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本能,属于那个热爱烹饪的“她”的本能。这让她在陌生中找到了一丝微弱的锚点。
水开了,蒸汽氤氲,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她将蛋液小心地滑入锅中,看着它慢慢凝固,变成柔软的白色。简单的水波蛋。没有面包,没有培根,只有这个。
端着这碗唯一的热食回到客厅,在矮桌前坐下。窗外,阳光又升高了一些,将庭院的绿意染得更浓。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块颤巍巍的蛋白,送入口中。
味道很淡,只有鸡蛋本身的香气。
她慢慢地吃着,一口,又一口。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神奈川的清晨,在这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房子里,这碗简单到近乎寒酸的水波蛋,成了她与这个新世界建立起的、第一个微弱的联系。
吃完最后一口,她放下勺子,望向窗外那片明净得过分的天空。
今天,她需要出门,去熟悉这个街区,去采购食物,去面对这个作为“藤原惠美”的全新人生。
路,总要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