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苏州城。知府衙门内,烛火次第亮起,映着飞檐翘角,添了几分静谧。
东厢房里,苏清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略显凝重的面容。绿萼在一旁为她梳理长发,手指却有些发颤。
“小姐,您真要去给萧公子偷布防图啊?”绿萼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那可是官府的机密,要是被老爷发现了,非打死您不可!”
苏清沅拿起一支玉簪,慢慢插进发髻,镜中的人影目光沉静:“不是偷,是借来看一眼。”
“那不一样吗?”绿萼急道,“布防图何等重要,老爷肯定收得严实,您怎么拿得到?再说,那萧公子一看就心思深沉,您帮了他,他未必会遵守承诺,万一……”
“没有万一。”苏清沅打断她,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绿萼,此事关乎爹的安危,我不能坐视不理。顾长风若真是暗影阁的人,爹留在苏州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帮萧玦查清此事,也是在帮爹。”
绿萼知道小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那……那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用。”苏清沅摇头,“你在外面接应我,万一有动静,就咳嗽三声提醒我。”
绿萼虽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紧紧攥着帕子,手心全是汗。
夜深人静,府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巡夜仆役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苏清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借着月色,悄悄溜出了东厢房。
父亲的书房在正房西侧,平日里除了父亲和贴身管家,极少有人能进去。苏清沅自幼常随父亲在书房读书,对里面的陈设颇为熟悉,知道父亲有个习惯,重要的文书都会锁在书桌左侧的暗格里,而钥匙,通常放在砚台底下的抽屉里。
她屏住呼吸,像一只轻盈的猫,穿梭在回廊的阴影里。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离书房还有几步远,就见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映着两个巡夜仆役的身影。苏清沅心中一紧,连忙缩到廊柱后面,屏息等待。
好在仆役只是例行巡查,很快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清沅这才松了口气,快步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推了推门。
门是锁着的。
她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根细细的铜丝——这是她小时候跟着弟弟玩闹时学的小把戏,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铜丝插入锁孔,轻轻拨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苏清沅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进去,又迅速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隐约看到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以及正中那张宽大的书桌。
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砚台就放在桌角,她轻轻拉开砚台底下的抽屉,果然摸到了一把小巧的铜钥匙。
钥匙插进暗格的锁孔,又是一声轻响,暗格弹开了。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卷文书,最上面一卷用牛皮纸包着,正是她要找的布防图。
苏清沅拿起布防图,借着月光快速展开。图上标注着苏州城的城门、街巷、兵营位置,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她强记着图上的关键信息,尤其是城西和城北的布防——萧玦说过,暗影阁的人多在城西活动,而顾长风的府邸恰好在城北。
就在她快要记完时,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清沅心中一紧,连忙将布防图折好放回暗格,锁好抽屉,将钥匙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瞬息之间。
她刚躲到书架后面,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父亲苏文渊。
苏清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只见苏文渊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一盏油灯,点燃了灯芯。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书房,也照亮了他略带疲惫的面容。
他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只是从暗格里取出一卷文书,坐在椅子上翻看。灯光下,他的眉头微蹙,神情凝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清沅躲在书架后,大气不敢出,只能暗暗祈祷父亲快点离开。可苏文渊却看得十分专注,时不时还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就在这时,苏文渊忽然放下文书,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说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苏清沅浑身一僵,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脸色发白。
可等了片刻,却没人回应。苏文渊叹了口气,又道:“顾长风的人都查到府门外了,你以为能瞒多久?”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跪在地上,正是凌云!
苏清沅又惊又疑,凌云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和萧玦在一起吗?
苏文渊看着凌云,语气平静:“萧公子让你来的?”
凌云低着头,声音沙哑:“苏知府明鉴,我家公子并无恶意,只是想查清顾长风与暗影阁的关系,还苏州一个安宁。”
“还苏州安宁?”苏文渊冷笑一声,“带着一身麻烦闯进我府里,还想利用小女偷布防图,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无恶意?”
苏清沅躲在书架后,心凉了半截——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凌云脸色一白:“苏知府,我家公子承诺过,绝不会连累苏家……”
“承诺?在这权欲纷争里,承诺值几两银子?”苏文渊打断他,“萧玦的身份,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他要查的事,牵涉甚广,绝非我一个外放知府能掺和的。你回去告诉他,布防图他可以看,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凌云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苏知府请讲。”
“此事过后,无论成败,都必须保证清沅和苏家的安全,永远不能让他们卷入京城的漩涡。”苏文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否则,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他如愿。”
凌云郑重地磕了个头:“苏知府放心,我家公子向来言出必行。只要此事能成,定会护苏家周全。”
苏文渊点了点头,从暗格里取出布防图,递给凌云:“拿去吧,看完立刻送回来。还有,告诉萧玦,顾长风明日会去西郊的别院,那里或许有他想要的东西。”
凌云接过布防图,再次叩谢,然后转身迅速离开了书房。
苏文渊看着凌云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躲在书架后的苏清沅,早已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父亲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在默默保护着她。他看穿了萧玦的身份,知晓了其中的风险,却还是选择了妥协,只为了让她平安。
苏文渊收拾好文书,吹灭油灯,转身离开了书房。
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清沅才从书架后走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盏已经熄灭的油灯,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的小聪明,在父亲眼中不过是孩童的把戏。原来她以为的冒险,早已被父亲看穿并悄悄为她铺好了后路。
她悄悄退出书房,锁好门,沿着原路返回东厢房。绿萼一直在门口焦急地等待,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怎么样了?拿到了吗?没被发现吧?”
苏清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泪水忍不住滑落:“绿萼,爹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绿萼愣住了,随即也红了眼眶:“老爷他……他没怪您吧?”
“没有。”苏清沅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他还帮了萧玦,还给了他顾长风的行踪……”
她忽然明白,父亲并非一味避世,他只是将锋芒藏在了温和的外表下。面对纷争,他有自己的考量和担当,哪怕明知危险,也会为了守护家人而做出选择。
回到房里,苏清沅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一片澄澈。她不知道萧玦能否查清真相,也不知道父亲的妥协能否换来苏家的安宁,但她知道,从今夜起,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避世,她要学着像父亲一样,有担当,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无法逃避的风雨。
夜色渐深,西侧厢房的烛火却亮了一夜。萧玦拿着布防图,与凌云低声商议着什么,灯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
而东厢房的烛火,也亮到了天明。苏清沅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符袋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针脚细密,寄托着她无声的祈愿。
她不知道这场风波何时才能平息,也不知道自己与萧玦的缘分将会走向何方。她只知道,明日的苏州城,注定不会平静。而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