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渊虽未再追究萧玦借住之事，却也给苏清沅来了个措手不及——他让管家在西侧厢房外加派了两个仆役，名为“照看”，实则更像监视。
绿萼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一进东厢房就唉声叹气：“小姐，您瞧老爷这意思，明摆着是不放心那萧公子呢。那两个仆役眼睛跟铜铃似的，寸步不离守在院门口，萧公子他们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苏清沅正对着棋盘凝神，指尖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悬而未落。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爹是谨慎之人，换作是我，也会如此。”她轻轻落下棋子，声音平静，“这样也好，至少能让他稍稍安心。”
“安心？我看他是把咱们都当犯人防着呢！”绿萼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溅出些许，“还有那萧公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老爷竟真容他住下了。依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找个由头让他走，省得夜长梦多。”
苏清沅抬眼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绿萼，你忘了前几日是谁在医馆外吓得直发抖，却还不忘提醒我别多管闲事？”
绿萼被说得脸一红，嘟囔道：“那不是担心小姐嘛……谁知道这麻烦会缠上府里。”
“既已缠上，便不能轻易脱身。”苏清沅拿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萧玦绝非寻常之人，暗影阁追杀他，顾长风又在暗中窥探，此时让他离开，无异于把他往虎口里送。”
“可咱们也不能一直护着他啊！”绿萼急道，“老爷刚到苏州，根基未稳，要是因为这事得罪了顾长风或是那个什么暗影阁，那可怎么办？”
苏清沅沉默了。绿萼的担忧并非多余，父亲自请外放本就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漩涡，若在苏州卷入新的纷争，那之前的隐忍便都白费了。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小姐，萧公子派人送来一样东西。”
绿萼警惕地接过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与苏清沅常用的那支羊脂玉簪颇为相似，却更显温润通透。
“他送这个做什么？”绿萼皱起眉头，“莫不是想拉拢小姐？”
苏清沅拿起玉簪，指尖触及冰凉的玉质，心中微动。这支簪子的工艺极为精湛，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显然价值不菲。
“他有说什么吗？”她问道。
“来人说，萧公子多谢小姐连日照拂，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说……还说苏知府那里，他会想办法解释，不会让小姐为难。”仆役答道。
苏清沅看着玉簪，若有所思。萧玦倒是通透，知道她此刻的难处。她将玉簪放回盒中：“你告诉萧公子，礼物我心领了，但不能收。至于我爹那里，不劳他费心。”
仆役应声退下。绿萼看着木盒，撇撇嘴：“我就说他没安好心，平白无故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苏清沅却没接话，她总觉得，萧玦送这支簪子，并非单纯的示好。那兰花雕刻得太过逼真，倒像是某种印记……
次日清晨，苏文渊处理完公务，特意叫了苏清沅到书房。
父女俩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壶清茶，袅袅茶香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清沅，你可知爹为何让你多读史书？”苏文渊先开了口，声音温和了许多。
“女儿知道，爹是想让女儿明白‘谨言慎行’四个字的分量。”苏清沅垂眸道。
“是啊，谨言慎行。”苏文渊叹了口气，“咱们苏家虽非名门望族，却也世代为官，靠的就是‘谨慎’二字。你母亲早逝，爹独自将你和你弟弟拉扯大，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
“女儿让爹忧心了，是女儿的错。”苏清沅起身行礼，“那日救下萧公子，女儿并非一时冲动，只是见他重伤昏迷，实在不忍……”
“爹不是怪你救人。”苏文渊抬手让她坐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爹只是担心，那萧玦来历不明，又被人追杀，绝非池中之物。咱们卷进他的事里，怕是会惹上麻烦。”
“女儿明白爹的顾虑。”苏清沅道，“萧公子承诺过，待伤势稍好便会离开，不会在此久留。”
苏文渊摇了摇头：“离开？哪有那么容易。暗影阁、顾长风……这些人既然盯上了他，岂会轻易放手？他留在府里一日，咱们就多一分危险。”他看着女儿，“清沅，你老实告诉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萧玦，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清沅心中一紧，她想起凌云提及的“关乎朝廷的大事”，却不敢如实相告，怕父亲更加担忧。
“女儿也不太清楚。”她斟酌着词句，“只知他祖籍京城，似是与家中闹了些矛盾，出来散心，不想遇此横祸。”
苏文渊显然不信，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道：“罢了，既已留下，便先观察几日。你切记，不可与他走得太近，更不要掺和他的事。”
“女儿晓得。”
从书房出来，苏清沅心中沉甸甸的。父亲的担忧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前的侥幸。她原以为只要萧玦安分守己，便能相安无事，却忘了这世间的纷争，从来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路过花园时，她远远看到萧玦正站在廊下，望着池塘里的锦鲤出神。他的左腿依旧不便，却已能不用拐杖勉强站立，阳光洒在他身上，为那身青衫镀上了一层金边，竟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萧玦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苏清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苏知府那边，没为难你吧？”他先开了口，语气平淡。
“爹只是担心罢了。”苏清沅轻声道，“萧公子，你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吧。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萧玦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怕了？”
“我不是怕。”苏清沅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事，连累我父亲。他为了避开纷争才来到苏州，我不想让他再次陷入险境。”
萧玦沉默片刻，道：“我明白。最多三日，我便会离开。”
苏清沅有些意外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点了点头：“好。”
“只是……”萧玦话锋一转，“离开之前，我需要苏小姐帮一个忙。”
“什么忙？”苏清沅警惕地看着他。
“我需要一份苏州城的布防图，还有顾长风最近的行踪记录。”萧玦的声音压得很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暗影阁的人之所以能一直找到我们，定是有人在暗中通报消息，我怀疑……与顾长风有关。”
苏清沅心中一惊：“你要布防图做什么？还要查顾长风的行踪？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萧玦看着她，“苏小姐若不愿帮忙，我也不勉强。只是届时若因此出了什么事，累及苏知府，怕是……”
“你在威胁我？”苏清沅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悦。
“我只是陈述事实。”萧玦语气平静，“顾长风若真是暗影阁的人，那他对苏知府的示好，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苏小姐若能助我查清此事，于你，于苏知府，都有好处。”
苏清沅看着他，心中天人交战。帮他，无疑是把自己和父亲更深地卷进这场纷争；可不帮，若顾长风真有问题，父亲恐怕也难逃算计。
她想起父亲昨日的叮嘱，让她谨言慎行，不要掺和萧玦的事。可事到如今，她还能置身事外吗？
萧玦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笃定她会答应。
良久，苏清沅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布防图和行踪记录，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弄到。”她看着萧玦，眼神坚定，“但我有条件。”
“你说。”
“第一，此事绝不能牵连到我父亲。”苏清沅一字一句道，“第二，拿到东西之后，你必须立刻离开苏州，永远不要再回来。”
萧玦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沅看着眼前这个青衫公子，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签下了一份无形的契约，从此，与他的命运，又多了一层难以割舍的牵绊。而这份牵绊背后，是福是祸，她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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