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州城还浸在晨雾里,西侧厢房的门便开了。萧玦一身玄色劲装,虽左腿仍有些不便,却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凌云早已备好马匹,在后门等候。
“公子,都准备好了。”凌云低声道,将一把匕首递给萧玦,“苏知府说顾长风辰时会到别院,咱们提前过去埋伏,定能查清他与暗影阁的关系。”
萧玦接过匕首,指尖在冰冷的鞘上摩挲片刻,目光掠过府内错落的屋舍,最终落在东厢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淡淡的人影,想必她已经醒了。
“苏小姐那边……”凌云欲言又止。
“按约定行事。”萧玦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查清此事,立刻离开苏州,绝不牵连苏家。”
说罢,他翻身上马,动作虽因腿伤有些滞涩,却依旧利落。凌云紧随其后,两人趁着晨雾,悄然出了知府衙门,往西郊而去。
东厢房内,苏清沅站在窗前,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雾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绿萼端着水盆进来,见她神色凝重,便知她在担心什么。
“小姐,您就别想了,萧公子武艺高强,肯定能顺利回来的。”绿萼劝道,“再说还有苏知府的叮嘱,他不会乱来的。”
苏清沅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担心的不是他,是爹。”
父亲昨夜的举动,看似妥协,实则是将自己摆在了更危险的位置。若顾长风真是暗影阁的人,一旦察觉被查,定会报复。而父亲提供了行踪,无疑会被视为眼中钉。
“爹今早去衙门了吗?”她问道。
“刚走没多久,说是今日要审理一桩积案,可能要忙到傍晚。”绿萼道。
苏清沅心中稍定,至少父亲在衙门内,安保严密,暂时不会有危险。她转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个连夜绣好的平安符,符袋上的兰花沾着些许露水般的湿气。
“绿萼,备车,咱们去趟烟雨楼。”
“烟雨楼?”绿萼愣了,“小姐,这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顾长风常在烟雨楼会客,或许能听到些消息。”苏清沅将平安符贴身收好,“咱们去碰碰运气。”
她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打探些消息,也好过在家中煎熬。
烟雨楼是苏州城最有名的酒楼,临湖而建,景致绝佳。此时刚过辰时,楼里已有不少客人,喧嚣的谈笑声混着湖风,热闹非凡。
苏清沅选了个临窗的雅间,点了几样点心,便让绿萼去楼下打探消息。绿萼机灵,不多时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小姐,您猜我听到什么了?”绿萼压低声音,“楼下有人说,顾乡绅今早带了不少人去西郊别院,排场大得很,像是要迎接什么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苏清沅心中一动,“可知是谁?”
“不清楚,只听说是从京城来的,排场极大,连顾乡绅都得亲自去迎。”绿萼道,“还有人说,昨晚看到暗影阁的人在城郊集结,怕是要出事。”
苏清沅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京城来的人?难道顾长风背后的势力,真的牵扯到京城?而暗影阁的人集结,目标是萧玦,还是那位京城来的贵人?
正思忖间,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对着苏清沅拱手笑道:“苏小姐,别来无恙?”
苏清沅抬头,见是父亲的幕僚周先生,有些意外:“周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周先生是苏文渊在京城时的旧部,此次随父亲一同南下,为人精明干练,深得信任。
“是老爷让我来的。”周先生坐下,语气凝重,“老爷担心您会私下打探消息,让我跟过来看看,也好有个照应。”他顿了顿,“小姐,您已经知道西郊的事了?”
苏清沅点了点头:“刚听说顾长风去迎接京城来的人,还有暗影阁的动静。”
“老爷也收到了消息。”周先生道,“那京城来的人,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内侍省总管李德全。顾长风与二皇子暗中勾结,怕是想借着这次李德全南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清沅心中巨震:“二皇子?他想做什么?”
“具体不知,但定与萧公子追查的事有关。”周先生道,“老爷怀疑,萧公子的身份,或许与太子有关。二皇子派李德全来,就是为了阻止萧公子查下去,甚至……杀人灭口。”
苏清沅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太子与二皇子的党争,她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会波及苏州,甚至牵连到萧玦和父亲。
“那萧公子他……”
“老爷已经暗中让人去西郊接应了。”周先生道,“但李德全带了不少护卫,暗影阁的人也在附近,怕是凶险得很。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苏清沅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晨雾已散,露出隐约的山影。
“我要去西郊。”她语气坚定。
“小姐!”周先生急道,“那里太危险了,您不能去!”
“我必须去。”苏清沅看着他,“萧玦是因我而留在苏州,若他出事,我难辞其咎。更何况,爹派去的人未必能应付,多一个人,或许就多一分希望。”
周先生知道她的性子,劝也无用,只得叹了口气:“罢了,我陪您去。但您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绝不能擅自行动。”
苏清沅点了点头。
马车快马加鞭往西郊赶去,沿途已能看到零星的黑衣人在树林里穿梭,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离别院还有半里地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和惨叫声划破了宁静的晨空。
“出事了!”周先生脸色一变,“小姐,您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苏清沅掀开轿帘,就要下车。
“不行!”周先生按住她,“您去了只会添乱!待在这里,锁好车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罢,周先生拔出腰间的佩刀,翻身下马,快步往厮杀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苏清沅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厮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凌云!他在喊着什么,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她再也坐不住了,不顾绿萼的阻拦,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别院的大门敞开着,院内一片狼藉,尸体遍地。暗影阁的人与一群穿着官服的护卫厮杀在一起,而萧玦正被几个黑衣人围攻,左腿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行动不便,身上已添了几处新伤,却依旧死死护着一个被捆绑的老者,那老者看样子像是个账房先生。
“萧玦!”苏清沅忍不住喊出声。
萧玦闻声回头,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怒:“谁让你来的?快走!”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一个黑衣人抓住机会,一刀刺向他的后心!
苏清沅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萧玦身前!
“小姐!”绿萼的惊呼声撕心裂肺。
萧玦脸色剧变,想推开她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刺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那黑衣人的手腕!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周先生带着人及时赶到,大喊道:“保护小姐!”
局势瞬间逆转。暗影阁的人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要撤退,却被周先生带来的人缠住。
萧玦一把将苏清沅拉到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剩余的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划破空气,招招致命。
很快,厮杀结束。院内只剩下喘息声和伤者的呻吟。
萧玦踉跄着走到苏清沅面前,脸色铁青,眼神复杂:“谁让你来的?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苏清沅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有余悸,却还是强装镇定:“我担心你……”
“我的事与你无关!”萧玦打断她,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我答应过苏知府,不会牵连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
“公子,找到了!”凌云拿着一个账本跑过来,脸上带着血迹,“这是顾长风与二皇子勾结的证据,还有他们私通暗影阁,贩卖官盐的记录!”
萧玦接过账本,翻了几页,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李德全呢?”
“跑了,带着顾长风一起跑了,属下没能拦住。”凌云满脸愧疚。
“无妨,有这个就够了。”萧玦将账本收好,看向周先生,“多谢周先生援手。烦请将这位账房先生和账本带回府衙,交给苏知府,剩下的事,自有朝廷处置。”
周先生点了点头,让人将老者带走。
萧玦的目光重新落在苏清沅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责备:“跟我来。”
他拉着她走到院外的一棵树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那里的衣袖被划破了,渗出一片刺目的红。
“你受伤了?”萧玦的声音陡然变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撕开衣袖。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正是刚才为他挡刀时被划伤的。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指尖。
萧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为什么要这么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颤抖,“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苏清沅看着他眼中的慌乱,心中忽然一暖,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羽毛:“因为……你答应过我,会护着苏家周全啊。你要是死了,谁来兑现承诺?”
萧玦看着她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苏清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或许并非全是坏事。至少,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也看到了这个总是冷着脸的青衫公子,内心深处的柔软。
而萧玦,一边为她包扎,一边在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前路多么凶险,他都要护好眼前这个傻姑娘,护好苏家。这不仅是对苏知府的承诺,更是他此刻,最坚定的心意。
西郊的风,带着血腥味和草木的清香,吹拂着两人的发丝。一场风波暂歇,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如同这初升的朝阳,注定要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