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破屋里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一下的声响，还有小桃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萧绝捏着那片焦黑的蓝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刮刀，在洛小溪脸上来回扫视，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挖出破绽。
这女人太镇定了。
被他当场抓包在“销毁证物”，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直接反咬一口，把矛头引向了柳如烟？
是狗急跳墙的胡乱攀咬，还是……真有底气？
洛小溪心里其实也打着鼓，后背渗出的冷汗被破烂的衣裳吸走，带来一阵寒意。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她甚至微微挺直了脊背（尽管这动作让她后颈疼得抽气），让自已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些。
“王爷，”她见萧绝不说话，干脆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这布料是不是湖绸，王府的绣娘或库房管事一验便知。若这布料当真珍贵，妾身这破屋漏舍，别说拥有，就是见，怕是也没见过几回。它凭空出现在我这里，王爷不觉得蹊跷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洒落的药酒，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更何况，若妾身真是凶手，得了这等要紧的‘证物’，为何不早早销毁，偏要等到被接回王府，在这四面透风的屋子里，用这么个破炉子慢吞吞地烧？还留下这么明显一块没烧干净，等着王爷来抓？这凶手，当得是不是也太蠢了点？”
秦风站在萧绝身后，闻言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洛小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王妃……思路清晰得可怕。
萧绝依旧沉默，但他周身那股骇人的压迫感，似乎收敛了一丝。他捏着布条，走到炭炉边，借着火光又仔细看了看。
“王爷，”洛小溪趁热打铁，又抛出一个诱饵，“这布条是用来包着东西塞给我的。若王爷信不过妾身，何不将这布条交给信得过的仵作或是精通织物的人看看？比如……上面有没有特殊的熏香味道？或者，包裹东西时留下的折痕，能不能推断出原本包了什么物件？这些，或许都是线索。”
她这是在引导他，用现代刑侦的思路去思考。虽然这个时代技术有限，但一些基本的物证检验观念是相通的。
萧绝猛地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你懂得倒多。”
“濒死之人，总能想到些平时想不到的。”洛小溪面不改色地又把“死过一回”的理由搬出来，反正死无对证。
萧绝盯着她又看了几秒，突然将布条递给秦风：“收好。去找陈管事和绣房的掌事嬷嬷，暗中查验，不要声张。”
“是！”秦风小心接过布条，领命而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快吓晕的小桃）。
萧绝的目光重新落回洛小溪身上，这次，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他踱步走到床边，离得更近。洛小溪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冷松香气，混杂着一丝风雪的味道。
“即便这布条是有人栽赃，”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又如何证明，小翠不是你杀的？或许，你只是发现了这布条，想要销毁，却被本王撞见。”
洛小溪心里骂了一句，这男人果然没那么好糊弄。
“王爷，办案讲动机，讲证据链。”她努力回忆着法医刑侦课上讲的内容，“妾身与小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杀了她，对妾身有何好处？除了惹来王爷厌弃和杀身之祸，妾身想不到任何收益。此其一。”
“其二，王爷说的那种可能，也存在。但请王爷想想，若真是妾身杀了人，又拿到了这可能是真凶不小心留下的布条，妾身最该做的，难道是销毁它吗？难道不是应该紧紧抓住，想方设法把它变成洗刷自己冤屈的证据吗？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急于销毁一切于己不利的东西。”
她仰着头，因为虚弱和寒冷，嘴唇有些发紫，但眼神却亮得灼人：“王爷，妾身现在只想活着。找出真凶，才能活着。所以，妾身比任何人都希望案子能水落石出。”
萧绝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一时竟有些恍惚。这真的是那个唯唯诺诺、见了他就躲的洛小溪？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不是掐她的脖子，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指尖触感冰凉，但洛小溪的皮肤却因为刚才那口辣酒和紧张，泛着不正常的微热。
洛小溪身体一僵，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男人想干什么？
小桃更是吓得闭上了眼。
萧绝迫使她抬得更高，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这张脸，苍白，憔悴，沾着灰烬，但五官底子依然精致。尤其是这双眼睛，此刻像是燃着两簇火苗，充满了不甘、倔强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智慧？
“牙尖嘴利。”他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愿你的本事，配得上你的这张嘴。”
他转身，目光扫过这间破败冰冷的屋子，以及地上那摊洒落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酒”，眉头又皱了起来。
“福伯。”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一直躲在院外听动静的福伯连滚爬爬地进来：“老奴在！”
“明日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看。”萧绝命令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炭火、吃食，按……按份例送来。”
福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张大了嘴：“王、王爷？这……”
“听不懂？”萧绝一个眼风扫过去。
“懂！懂！老奴明白！明日一早就办！”福伯吓得赶紧磕头。
萧绝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玄色大氅在门口带起一阵冷风。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院门重新被关上（这次没锁），洛小溪才猛地泄了气，整个人瘫软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小桃扑过来，带着哭腔，“吓死奴婢了！王爷他……他刚才……”
“没事……暂时……死不了……”洛小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番交锋，简直比做一场大解剖还累。
但她知道，她赢了第一回合。
至少，赢得了暂时的喘息之机，赢得了看大夫和基本生存物资的机会。
而萧绝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接下来，就看这颗种子，会往哪个方向生长了。
她看向窗外，雪好像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重。
这王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那个叫萧绝的男人，心思也比她预料的更难捉摸。
不过，没关系。
她洛小溪，最擅长的，就是在迷雾中，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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