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带子的时候,一只手猛的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富冈义勇的左手。
那只手冰的吓人,还在抖,却用着很大的力气,把他的手腕捏的生疼。
炭治郎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失焦的眼睛。
富冈义勇的瞳孔缩紧,那里面映出的,根本不是炭治郎的脸。
是无限城里血肉模糊的地狱景象。
他的呼吸变快,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炭治郎没有被他吓退。
手腕被捏的咯咯响,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又很坚定的,盖在富冈义勇抓着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义勇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你看着我,我是炭治郎。”
掌心下的手背冰冷僵硬,炭治郎把自己手掌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
他直视着那双深陷在噩梦里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你已经为别人战斗得够久了。”
“现在,为你自己活下去。”
富冈义勇剧烈颤抖的身体,在少年不容置疑的目光和掌心传来的温暖下,好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股抓着炭治郎的力道,猛的松开了。
他的手无力的垂下去,整个人像是没了反抗的意志,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人偶。
从那天起,炭治郎正式接管了富冈义勇的生活。
他包揽了一切。
宅邸的厨房重新有了烟火,每天飘出的,都是萝卜鲑鱼的香气。
炭治郎不太会做饭,一开始不是煮的太咸就是萝卜不够烂,但他不烦,一次次试,直到做出好吃的味道。
他会笨拙的学习怎么用一双手,为一个断了右臂的人穿上复杂的衣服。
他还会耐心的,一点点为他束起那头柔软的长发。
每天早晚,他都会准时端来药和热水,为他处理身上那些旧伤和新裂开的伤口。
整个过程,富冈义勇都像一个人偶。
不配合,不说话,也不再反抗。
只是沉默的忍受着。
起初,富冈义勇对炭治郎的触碰,是浑身僵硬的忍耐。
少年温暖的指腹划过他的后背,为那些伤疤上药时,他背部的肌肉会绷得像铁板。
当少年有些笨拙的为他束发,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耳朵和后颈时,他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皮肤上泛起细小的战栗。
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当炭治郎端着碗,一勺一勺喂他吃饭时,他僵硬的身体会有很轻微的放松。
当炭治郎为他束发时,他会无意识的,非常轻的低下头,好让少年动作更方便一些。
当炭治郎为他处理背后那些旧伤时,他紧绷的背,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放松。
这些变化很小,但它们确实发生了。
富冈义勇的创伤后遗症很严重。
一闭上眼,就是无限城里的厮杀和同伴死去的脸。
他夜夜被噩梦缠着,睡不着。
直到某一个深夜,他在痛苦中惊醒,再也受不了房间里的死寂。
他鬼使神差的拉开自己的房门,赤着脚,走在冰冷的木地板上。
然后,他在炭治郎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从那扇没关严的门缝里,飘出了一股很特别的气味。
那股气味……很温暖。
混着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还有少年身上独有的,那种带着生机的,像山野和木炭燃烧时的干净气息。
富冈义勇站在黑暗里,贪婪的呼吸着那股气味。
很奇怪,那股气味像是镇定剂。
只要闻着它,脑海里那些血腥的幻觉,就会慢慢平息下去。
从那以后,每个深夜,悄悄拉开自己与炭治郎房间的隔门,在黑暗中闻少年身上那股温暖的生命气味,成了他唯一的习惯,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炭治郎的嗅觉很灵敏。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第一天晚上,他就闻到了。
富冈义勇徘徊在他门外,身上那股混杂着浓烈悲伤和一丝……贪恋的气味。
那气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洞穴外徘徊,想靠近又害怕。
炭治郎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假装自己睡得很沉。
他没有说破。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他睡觉时,就不再关上那扇隔门了。
他甚至会悄悄的,把自己的被子往门口的方向,再挪近一点点。
来吧,义勇先生。
靠近我一点,再近一点。
我的气味,我的体温,我的一切,只要你需要,都可以给你。
一场暴雨,在某个深夜突然来了。
“轰隆——!”
巨大的雷声像是要把天劈开,也瞬间把富冈义勇拖进了梦魇。
他猛的蜷在被子里,身体剧烈的抖起来。
黑暗中,鬼舞辻无惨那张长满牙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身体被贯穿的剧痛,同伴在眼前死去的绝望,再一次淹没了他。
“对不起……”
“对不起……锖兔……”
“对不起……姐姐……”
他被困在幻觉里,无意识的,反复念着那些他背负了一生的人的名字。
极致的恐惧和悲伤的气味,像是洪水一样,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隔壁房间的炭治郎立刻就闻到了。
那股气味,比无限城里的任何一只鬼,都更让他害怕。
他猛的从被子里坐起来,想都没想就冲进了富冈义勇的房间。
他冲到床边,毫不犹豫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从背后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那个正在剧烈颤抖的男人。
他把他整个护在自己怀里,就像很久以前,在那个大雪天里,富冈义勇把他和祢豆子护在身后一样。
炭治郎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在富冈义勇冰冷的脖子里。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得像石头,抖得快要散架。
他收紧手臂,用自己的体温,强行温暖着这具冰冷的身体。
他在他耳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无比坚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义勇先生,看着我!”
“战斗已经结束了!”
“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赢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保护了大家!我们赢了!”
少年的声音,像一把刀,强行闯进了富冈义勇混乱崩溃的世界。
一遍又一遍。
那句“我们赢了”,像一下下的重锤,敲在富冈义勇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温暖的怀抱,坚定的声音,还有脖子边温热的呼吸……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终于。
“啪嗒”一声。
富冈义勇猛的转过身,在炭治郎的怀里,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了少年并不宽阔的胸口。
在战争结束后的无数个日夜之后,他第一次,发出了压抑许久的,破碎的,带着痛苦的哭声。
那夜的痛哭之后,富冈义勇身上的某些东西,好像被冲刷掉了。
虽然他还是不爱说话,但那双死寂的蓝色眼睛里,重新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不再像个人偶,任由炭治郎摆布。
他开始会用眼睛,追随炭治郎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炭治郎在走廊擦地板,他的视线就跟着到走廊。
炭治郎在院子里晾衣服,他的视线就跟着到院子。
他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房间里,看着他。
富冈义勇开始有了主动的尝试。
尽管那些尝试,都显得很笨拙。
炭治郎端着碗喂饭时,他不再需要少年用勺子抵着他的嘴唇,而是会自己,慢慢张开嘴。
炭治郎把水杯递到他嘴边时,他会试着,伸出仅剩的左手,想要自己去接。
虽然那只手因为很久没用有些抖,好几次都差点把水杯打翻,但他还是在坚持。
炭治郎甚至在他的鼓励下,把那把属于他的日轮刀重新交到了他手里。
他用左手握着木刀,想要像从前一样挥动。
“哐当。”
木刀掉在了地上。
他又捡起来。
“哐当。”
又掉了。
炭治郎没有催他,也没有笑他,只是安静的陪在一旁,在他每一次失败后,都给他一个大大的,充满鼓励的笑容。
一天下午,天气很好。
炭治郎把那件拼接花色的羽织,小心的拿到院子里晾晒。
那是属于富冈义勇的,一半属于他自己,一半属于他姐姐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些天,炭治郎已经把它洗干净,补好了所有在战斗中破损的地方。
富冈义勇一直坐在房间里看着。
看着少年认真的把羽织的每个褶皱都抚平,然后高高挂在竹竿上。
风吹过,那件熟悉的羽织在阳光下轻轻飘动。
就在这时,富冈义勇第一次,主动的,走出了那个关了他很久的暗屋子。
他赤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木质走廊上,静静的,站在了阳光下。
炭治郎晾好羽织,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富冈义勇。
他有些惊讶,随即,脸上笑开了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义勇先生!”
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把他额头的斑纹和温暖的笑容,都照得有些刺眼。
富冈义勇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那个笑容。
然后,他那一直紧抿着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了扬,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那是他重获新生后,第一个微笑。
冰山开始融化后,富冈义勇对炭治郎的依赖,也开始变得明显。
他开始无法忍受炭治郎的短暂离开。
那天,炭治郎因为家里的食材用完了,需要出门去镇上一趟。
“义勇先生,我很快就回来。”炭治郎出门前,特意对他说道。
富冈义勇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可就在炭治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他就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一直等。
从早上,等到太阳落山。
他就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门外的路。
直到那股熟悉的,混着阳光和生命力的气味,由远及近的传来,他眼里那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光,才会重新变得明亮。
又是一个夜晚。
两人没开灯,并肩坐在廊下看月亮。
夏夜的风很舒服,带着院子里草木的气息。
富冈义勇沉默了很久,久到炭治郎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一直安静的坐到天亮。
可就在这时,富冈义勇忽然伸出了他仅剩的左手。
那只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伸向了炭治郎。
那只手,第一次不是因为战斗,不是因为指导,也不是因为痛苦的挣扎。
它带着一种珍视和怜惜,轻轻的,抚上了炭治郎额角的那块暗红色斑纹。
那里,是少年为了终结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
也是他,作为灶门炭治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是他的勋章。
义勇的指腹有些粗糙,带着剑士的茧,在那片温热的皮肤上,很轻的摩挲着。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清晰的,只倒映着炭治郎一个人的身影。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空洞。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乞求的音量,低声道:
“炭治郎,留下来……”
“……当我的右手,也当我的全部。”
炭治郎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反手握住了那只停留在自己额角的,微凉的左手。
然后,他将那只手牵到自己的唇边,在微凉的指关节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
他的眼眶里,闪着比天上月亮更亮的光。
从那天起,死寂了很久的水柱宅邸,终于又有了人的气息。
一个名叫灶门炭治郎的少年,用他自己,把春天带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