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听竹小苑内,黎九婴并未安寝。
玄墨 那句“记忆如水,堵不如疏”如同魔咒,在她识海中反复回响。她不再强行冲击那处诡异的“锁”,而是将神识化作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自身这具残破的躯壳,以及这间看似雅致安宁的居所。
日光初升,驱散了夜的寒凉,也带来了新的访客。
来人是 裴寂。
他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气质温和,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步履从容地走进小苑。晨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与昨夜剑拔弩张的 沈听澜 和 顾清辞 截然不同。
“九婴师妹。” 裴寂 的声音如同暖玉,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昨夜受惊了。我特意熬了些安神固本的药膳,用的都是温和的灵植,对你现在的身子有益。”
他打开食盒,一股混合着药香与食物清甜的气息弥漫开来。碗盏中的药膳色泽莹润,显然花了极大心思。
黎九婴抬起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残留的后怕:“有劳 裴寂师兄 挂心,还亲自送来。”她拿起玉匙,小口品尝着,姿态温顺。
裴寂 坐在她对面,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用餐,状似随意地问道:“昨夜……后来可还安好?玄墨师兄他,没说什么吧?”
黎九婴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抬起迷茫的眼:“玄墨师兄?他只是来看了一眼,说了些星象卦象之类深奥难懂的话,我便听不明白了。后来他就走了。”她轻轻放下玉匙,语气带着一丝脆弱,“裴寂师兄,我是不是……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王少主他好像很讨厌我,大师兄和顾师兄似乎也很困扰……”
她将不谙世事、敏感自责的小师妹形象维持得滴水不漏。
裴寂 笑了笑,笑容如春风拂面:“莫要多想。王少主性子急了些,大师兄和顾师兄也只是担心宗门安危。你既已入青云宗,便是我们的小师妹,安心养伤便是。”
他话语温和,滴水不漏,但黎九婴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探究。这位以医术丹道闻名、看似最无害的丹霞谷少主,恐怕心思并不比其他人浅。
“多谢师兄。”黎九婴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量。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语,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裴师兄,你果然在这儿!给小师妹送好吃的,也不叫上我!”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如灵雀般掠了进来,正是 叶惊弦。他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朝气蓬勃。
他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玉笼,里面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眼珠如同红宝石的灵兔,那灵兔额间还有一撮金色的绒毛,显得格外灵秀。
“喏,小师妹,送你个小玩意儿解闷。” 叶惊弦 将玉笼往黎九婴面前的石桌上一放,笑容灿烂,“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月光兔’,性子温顺,灵气也足,陪着你说说话也好。”
他眼神清澈,笑容真诚,仿佛昨夜那场风波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单纯来探望受伤的小师妹。
黎九婴看着那只灵兔,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月光兔……这种灵兽看似无害,但其感知极为敏锐,尤其对阴邪之气和隐藏的禁制有天然的反应。叶惊弦 送它来,是真的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又有些怯怯的神情,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玉笼:“好可爱的兔子,谢谢 叶师兄。”
裴寂 看着那月光兔,眸光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惊弦有心了。”
叶惊弦 自来熟地坐下,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宗门内外的趣事,试图逗黎九婴开心。他的话语活泼,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黎九婴的脸,观察着她的细微反应。
黎九婴配合地露出或惊讶、或莞尔的表情,心思却在飞速转动。
裴寂 的药膳,叶惊弦 的灵兔……这些看似关怀的举动,背后是否都藏着试探?
她一边与两人周旋,一边暗中留意着体内那丝微弱的九幽灵力。当她指尖触碰玉笼,靠近那只月光兔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深处那丝灵力微微躁动了一下,而月光兔的红宝石眼睛,也似乎在她身上定格了一瞬。
果然……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由远及近。
萧澈 出现在了苑门口。他依旧抱着他那柄“无痕”剑,面无表情,眸光如雪。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那儿,目光冷冷地扫过苑内的三人,最后落在黎九婴身上。
“宗门巡防条例,非必要不得打扰伤患静修。”他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叶惊弦 撇撇嘴:“萧师弟,别这么严肃嘛,我们就是来看看小师妹。”
裴寂 也温声道:“萧师弟说得是,我们稍坐便走。”
萧澈 不再言语,只是抱着剑,如同门神般立在苑外,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苑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黎九婴能感觉到,萧澈 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剑,似乎想要剖开她的伪装,看清内里的本质。他与 叶惊弦 的跳脱、裴寂 的温和都不同,他的怀疑是直白的,不加掩饰的。
送走了 裴寂 和略显不情愿的 叶惊弦,听竹小苑再次恢复了安静。萧澈 在外站了片刻,也转身离去,但他的警告意味已经留下。
黎九婴独自坐在院中,看着石桌上那只安静下来的月光兔,眸色深沉。
关怀、试探、警告、算计……各种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笼罩。
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红痕,那是昨夜 沈听澜 留下的印记。
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
玄墨 说“渊深之处,或有机缘”。这听竹小苑,这具身体,就是她此刻的“渊深之处”。
她站起身,不再理会那只月光兔,开始仔细地、一寸寸地探查这座苑落。从庭前的青石,到屋后的翠竹,从看似普通的家俬,到墙壁上悬挂的装饰画……
日光渐移,当她走到书房角落,指尖无意间拂过一座看似是装饰品的、雕刻着繁复竹纹的沉香木笔架时,体内那一直沉寂的、被封锁的窍穴,竟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黎九婴的心猛地一提。
她凝神屏息,再次将指尖轻轻按在那竹纹笔架上。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那并非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共鸣!仿佛她体内那把“锁”,与这笔架上某种隐藏的纹路,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机缘……
难道就在这里?
她仔细端详着这笔架,眼神锐利如鹰。
看来,她找到下一步的方向了。这听竹小苑,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解开谜题的关键,或许就藏在这看似不起眼的笔架,以及她体内那把神秘的“锁”之中。
夜色再次降临,而这一次,黎九婴的眼中,燃起了狩猎者才有的、冷静而炽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