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第三章：聚会

第二天晚上，江禾准时出现在了林薇说的那家清吧。地方确实不错，闹中取静，装修是工业风混搭着暖色调的软装，音乐声量恰到好处，适合聊天。

他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来了五六个人，都是高中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几年不见，大家的变化或多或少写在脸上和穿着上，但一开口，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哟！我们海归精英来了！”一个胖了些的男生率先起哄，是以前的后桌王磊。

“江禾，你这家伙，出国几年更帅了啊！”林薇笑着招呼他坐下。

江禾笑着应付大家的调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包厢。陈漾还没到。他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失望。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接过林薇递来的酒水单。

大家热络地聊着近况，工作、买房、结婚生子，成了主要话题。江禾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被问到国外的生活，便简单说几句。他注意到，大家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提起陈漾，直到包厢门再次被推开。

陈漾走了进来，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外面搭了件薄款牛仔衬衫，比起昨天餐厅里的正式，多了几分随性。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疏朗的笑容：“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罚酒罚酒！”王磊立刻嚷道。

陈漾好脾气地笑笑，走到唯一空着的位置——恰好就在江禾斜对面——坐了下来，利落地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自罚一杯，行了吧？”

气氛似乎因他的到来更加热络了一点。大家开始回忆起高中趣事，谁上课睡觉被老师粉笔头砸中，谁偷偷给班主任自行车放气……笑声不断。江禾也配合着笑，但能感觉到，陈漾从进门到现在，除了最开始扫过全场的目光，并没有特意看他，也没有刻意回避他，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老同学一样自然。

这种自然，比刻意的无视更让江禾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五年时光。

“哎，说起来，当年江禾你突然就出国了，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一个叫孙倩的女生突然说道，她似乎有些喝多了，脸颊泛红，“连陈漾都不知道吧？你俩那时候不是挺好的嘛？”

话题冷不丁被扯到这上面，包厢里瞬间安静了几秒，只有背景音乐还在轻轻流淌。所有人都有些尴尬，目光在江禾和陈漾之间微妙地游移。

江禾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感觉到陈漾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很短暂，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

林薇赶紧打圆场：“哎呀，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提这个干嘛！江禾那是家里安排，好事儿！来，为我们江禾学成归国，再干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试图把刚才那点尴尬遮掩过去。

江禾仰头喝掉杯中的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泛起的那点涩意。他看向陈漾，陈漾已经移开了视线，正侧头和旁边的王磊说着什么，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与他毫无关系。

聚会继续进行，但江禾觉得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粘稠。他去了一趟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再这样了，他对自己说。

回到包厢，大家正在玩骰子游戏，输的人喝酒。江禾坐下后，也加入了进去。几轮下来，有输有赢，他也喝了不少，酒意上头，原本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不少。

有一次，轮到陈漾输了。他爽快地拿起酒杯，江禾不知怎么，几乎是下意识地，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隔着桌子向陈漾示意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我陪你一杯。”

这话一出口，连江禾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举动有些突兀，超出了普通老同学的范围。

陈漾显然也有些意外，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依然很亮，只是里面没有了年少时的炽热，像蒙着一层薄薄的、看不透的雾。他顿了顿，没有拒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将杯中酒饮尽，然后淡淡说了句：“随意。”

江禾也将酒喝完，辛辣的酒液灼烧着胃部，也灼烧着他的脸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自己刚才的举动，在陈漾看来，是不是很像一种拙劣的、试图挽回什么的信号？而在对方那句“随意”之后，这种难堪达到了顶点。

好在游戏很快又继续，大家的注意力被新的笑点吸引。江禾不再主动参与，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聚会散场时，已经接近午夜。大家站在清吧门口道别，三三两两地约车或找人代驾。

江禾喝得有点多，头重脚轻，站在路边等代驾。夜风吹来，带着凉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看见陈漾也站在不远处，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脸，轮廓清晰冷淡。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陈漾面前。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正是昨晚在餐厅见过的那个男人。他对陈漾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陈漾收起手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动作熟练自然。

轿车从江禾面前驶过，透过前挡风玻璃，他能看到陈漾侧头在和男人说话，男人伸手似乎帮他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很短暂的一个动作，车子便加速汇入了车流。

江禾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代驾司机骑着电动车赶到，停在他面前：“先生，是您叫的代驾吗？”

江禾回过神，点了点头，把车钥匙递过去。

坐进车后座，他疲惫地闭上眼。城市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今天这场聚会，非但没有缓解昨天偶遇带来的冲击，反而像在他心头的旧伤上，又撒了一把盐。陈漾的平静，陈漾身边那个体贴的男人，都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和不合时宜。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停留在空白的通讯录界面。他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个号码，早就成了空号。他甚至连一个可以质问、可以宣泄的出口都没有。所有的情绪，都只能自己消化。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架上，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江禾想，也许他回国的决定，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轻松。有些过去，不是你想告别，就能彻底告别的。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不得不承认，五年时间，并没有让他修炼到可以对陈漾彻底无动于衷的地步。

那种挥之不去的、夹杂着失落和羞耻的感觉，恐怕还要伴随他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