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第二章：余波

烟蒂烧到指尖，传来轻微的灼痛感，江禾才恍然回神，将烟摁熄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夜风似乎更凉了些，穿透单薄的衬衫，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握着方向盘，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流光溢彩的车流。

餐厅里那短暂的一幕，像一帧帧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回放。陈漾点头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他与身旁男人自然的互动，还有最后那个系扣子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眼。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自嘲从喉间逸出。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陈漾看到他时惊喜交加？还是期待对方依然带着五年前的怨怼？哪一种都比现在这种彻底的、礼貌的陌生要好。那种态度明确地划清了界限：你已是过去式，我的现在和未来，都与你无关。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询问他是否安全到家，叮嘱他刚回国要注意休息。江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简短地应答了几句，挂了电话。车内的寂静再次将他包围。他想起出国的头一年，他还会时不时尝试给那个被拉黑的号码发邮件，石沉大海后，也渐渐死了心。时间久了，忙碌的学业和新环境占据生活，那份不甘和思念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他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

可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只是被灰尘覆盖，轻轻一吹，便原形毕露。只是这“原形”，早已物是人非。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了车子。性能良好的轿车平稳地滑入车道，车窗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景。他不想直接回那个空荡荡的、临时落脚的高级公寓，便沿着城市的主干道漫无目的地开着。

车子经过C大校门时，他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气派的校门在夜色中灯火通明，进出的学生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陈漾在这里度过了四年。他考得很好，如同学透露的那样，发挥超常。而自己呢？在异国他乡，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谈不上不好，却也少了些波澜。两条曾经交汇的线，早已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他又开了一会儿，最终将车停在了江边。靠在栏杆上，看着对岸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被晚风吹碎，又聚拢。冰凉的栏杆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遇见陈漾，是个意外。这个意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乱了他刚回国试图建立的平静。但石子终会沉底，涟漪也会散去。他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对方已经有了全新的、看起来很不错的生活，他难道要像个怨妇一样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这太不“江禾”了。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列表里多了不少刚加回来的国内旧友的联系方式。他的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片刻——林薇，高中时和他们关系都不错的一个女生，性格开朗，似乎和陈漾大学还有联系。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拨通了电话。响了几声后，那边接了起来，传来林薇热情的声音：“喂？江禾？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刚回国，事情多了点。”江禾尽量让语气轻松，“有空出来坐坐吗？叫上几个老同学。”

“哇！你终于回来了！必须聚啊！”林薇兴奋地说，“我看看时间……明晚怎么样？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清吧，环境不错。”

“好，你定地方，发我就行。”

又闲聊了几句近况，江禾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我今天好像看到陈漾了，在餐厅。”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林薇的声音稍微收敛了点热情，多了些了然：“哦，是吗？他现在可是大忙人，在XX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听说项目奖金拿得手软。”

“嗯，看着是挺不错的。”江禾语气平淡。

林薇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句：“你看到……他旁边有人了吧？”

江禾的心轻轻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嗯，打了个照面。是他……朋友？”

“算是吧，好像交往有一阵子了。”林薇的语气带着点小心，“对方条件也挺好的，是位建筑师。我们都觉得挺配的。”

“挺好。”江禾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那明晚见。”

挂了电话，江禾握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林薇的确认，像最后一块拼图，将餐厅里那个猜测坐实了。交往有一阵子，挺配的。每一个词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心上，不剧烈，却绵密地疼。

他靠在车边，又点了一支烟。烟雾被风吹散，如同他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他感到一种迟来的、巨大的羞耻。为自己刚才在餐厅那一瞬间的失态，为自己竟然还残留着不该有的在意，也为五年前那个幼稚的、试图用控制来维系关系，最终却搞砸了一切的自己。

五年时间，陈漾已经大步向前，拥有了光明顺遂的人生和般配的伴侣。而自己，却好像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相遇，猛地拽回了那个狼狈的夏天。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迫审视一个曾经犯下的、早已被时间尘封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耿耿于怀。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失恋更让人难堪。

抽完烟，他拉开车门重新坐进去。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他打开车窗，让夜风彻底灌入。然后，他调转车头，朝着公寓的方向驶去。

这一次，车速平稳，目光坚定。

他需要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同学的聚会。过去的总该过去，停留在原地，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那份因为偶遇而掀起的波澜，他必须，也一定能压下去。只是心底某个角落，那个名为“陈漾”的盒子，被这次意外强行打开后，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重新小心翼翼地关上，或者，学着与之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