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声里的童年

“囡囡，慢点跑！别摔着！小心脚下的青石板，晒得烫脚呢！”

巷口的青石板路被夏日的毒太阳烤得滚烫，踩上去能感觉到热量顺着鞋底往上窜。七岁的林晓星扎着两个翘翘的羊角辫，红头绳在阳光下闪着亮，她像只刚挣脱束缚的小蝴蝶，裙摆扫过斑驳的光影，蹦蹦跳跳地往前冲，笑声脆生生的，在巷子里荡来荡去。

她身后，奶奶王秀兰抱着一把掉了漆的旧藤椅，藤条的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扶手上还缺了一小块漆皮。王秀兰脚步蹒跚，怀里的藤椅不算重，可她年纪大了，追着孙女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往下淌，很快就浸湿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斜襟布衫，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奶奶，你快点呀！再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晓星跑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停下脚步，踮着脚尖朝远处的戏台方向张望，小脸上满是急切，小手还不停地挥舞着，“张爷爷刚才路过说，今天的皮影戏是《穆桂英挂帅》，可好看了！”

王秀兰好不容易追上她，把藤椅轻轻放在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扶着腰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傻丫头，急什么呀？”她缓了缓，伸手用袖口擦了擦晓星额头沾着的薄汗，指尖带着藤椅特有的草木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阳光味，“皮影戏要到傍晚才开演呢，现在才刚过晌午，有的是时间。来，坐这儿歇会儿，奶奶给你扇扇子，凉快凉快。”

晓星乖乖地爬上藤椅，小小的身子陷在藤条编织的凹槽里，藤条的纹路硌着屁股，有点痒，却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意，把身上的热气都驱散了不少。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藤椅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像是在跟她说话。

王秀兰从斜襟布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蒲扇，扇面是用芦苇秆做的，边缘已经有些毛躁了。她慢悠悠地扇着，风里带着院子里艾草的淡淡清香，温柔地拂过晓星的脸颊。“囡囡，你知道这藤椅是谁做的吗？”

晓星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她伸出小手，轻轻摸着藤椅扶手处光滑的包浆，指尖能感觉到藤条细腻的纹理：“不知道呀，是买的吗？”

“不是买的哟。”王秀兰的眼神飘向巷口的远方，像是穿透了时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念，“这是你爷爷年轻时亲手给我做的。那时候他还是咱们村里最好的篾匠，编出来的竹筐、藤篮，又结实又好看，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做活。”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藤椅的靠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这藤椅，他编了整整半个月呢。那时候我总嫌他慢，他却说，给自家媳妇做坐具，就得一丝不苟，要让我坐一辈子都舒服。你看这纹路，多整齐，一根藤条都没编错。”

晓星听得入了神，仰起小脸看着奶奶，眼里满是懵懂：“爷爷现在在哪里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王秀兰的眼眶瞬间微微泛红，她伸出手，紧紧握住晓星的小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却温暖而有力：“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病痛、没有劳累的好地方。”她顿了顿，指了指藤椅靠背内侧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刻痕，“囡囡你看，这个‘兰’字，是你爷爷刻的，我的名字里有个兰字。他说，这样不管他走到哪里，我看到这把藤椅，就能想起他。”

晓星顺着奶奶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兰”字，刻得工整又秀气。她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顺着刻痕慢慢描摹，指尖传来藤条的微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像是被阳光裹住了一样。“奶奶，那我以后天天都坐在这藤椅上，这样爷爷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我，对不对？”

王秀兰看着孙女天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温柔的花，眼里的泪光也渐渐散去：“对呀，囡囡要好好长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爷爷在天上看着呢，他会一直保佑囡囡的。”她从布兜里掏出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塞进晓星嘴里，“尝尝，甜吗？这是你爷爷以前总给我买的糖。”

“甜！太甜啦！”晓星眯起眼睛，嘴角扬起甜甜的笑容，糖果的甜味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甜到了心里，“比蜂蜜还甜呢！奶奶，你也吃一口。”她想把糖吐出来给奶奶，却被王秀兰拦住了。

“奶奶不爱吃甜的，囡囡吃就好。”王秀兰笑着摇摇头，继续给她扇着扇子，蒲扇摇得慢悠悠的，风里的艾草香似乎更浓了，“等囡囡吃完糖，奶奶给你讲爷爷编藤椅时的趣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晓星用力点头，小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王秀兰慢慢讲着，讲爷爷编藤椅时，手指被藤条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却还是不肯停下来；讲爷爷为了找最好的藤条，走了几十里山路；讲藤椅做好的那天，爷爷把它搬到院子里，让她坐上去试试，问她舒服不舒服。晓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打断奶奶，问一句“爷爷疼不疼呀”“藤条是长在山上的吗”，王秀兰都耐心地一一回答，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斜，巷子里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远处传来了锣鼓声和人们的喧闹声，皮影戏要开始了。

王秀兰把晓星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一起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戏台方向的灯光亮了起来，灯影晃动间，穆桂英的身影出现在白色的幕布上，威风凛凛。

“奶奶，那个就是穆桂英吗？她好厉害呀！”晓星指着幕布，小声惊呼。

“是呀，穆桂英是个女英雄，勇敢又能干。”王秀兰凑在晓星耳边，轻声讲解着戏里的情节，“她要带领士兵们打仗，保卫家园呢。”

“那我以后也要像穆桂英一样勇敢！”晓星握紧小拳头，认真地说。

王秀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我们囡囡本来就很勇敢。”

晓星靠在奶奶温暖的怀里，听着奶奶温柔的讲解，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感受着藤椅传来的凉意。锣鼓声、唱腔声、人们的喝彩声交织在一起，藤椅在夜色里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爷爷在远方温柔的呢喃，陪伴着她们度过这个宁静而温暖的夏夜。晓星觉得，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