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卷着樟树叶子的清香，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云棠攥着母亲递来的钥匙，踮着脚尖打量眼前这座爬满青藤的二层小楼——这是她们的新家，白墙黛瓦，院门外种着两株长势旺盛的月季，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棠棠，去和邻居打个招呼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母亲在身后整理着行李箱，笑着嘱咐。

云棠点点头，攥着衣角迈开小短腿，沿着小巷慢慢往前走。她刚转进隔壁院子的石子路，就听见一阵压抑的钢琴声，断断续续，带着几分不耐烦的错音，夹杂在蝉鸣里格外清晰。院子里种着一片薄荷，绿油油的叶子铺展开，风一吹就泛起细碎的涟漪，薄荷香混着墨香飘了过来。

客厅的窗户开着，云棠悄悄扒着窗台往里看。

一个小男孩坐在钢琴前，墨绿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他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是同头发一样的翠绿，像浸在溪水里的翡翠，却没什么温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琴键，眉头紧紧皱着，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

“西奥，这首曲子必须弹到完美，下午老师要检查的。”女人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不许偷懒，不许分心，你的时间不能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

小男孩抿了抿唇，没说话，手指重新落下，钢琴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急促了些，却依旧带着一丝生涩的执拗。

云棠看得有些出神，她还从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小朋友。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小碎步跑到客厅门口，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你好呀，我叫云棠，刚搬到隔壁，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钢琴声猛地停了。

小男孩转过头，翠绿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疏离。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翘，嘴唇的线条却有些紧抿着，透着点不好接近的样子。

“谁让你进来的？”里屋的女人走了出来，穿着得体的连衣裙，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云棠时带着明显的冷淡，“小朋友，我们家西奥在学习，没时间和别人玩。你还是先回家吧。”

“可是我想和他做朋友呀。”云棠眨了眨眼，不死心地往屋里挪了半步，“我可以等他学完呀，我不吵他的。”

“不必了。”女人的语气更冷了，伸手轻轻挡在云棠身前，“我们西奥要学的东西很多，没有时间交朋友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你快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他。”

云棠的脸颊有点发烫，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泛起一丝委屈。她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那个叫西奥的小男孩已经转回头去，重新看向琴键，仿佛刚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她。

女人不再理会她，转身走进里屋，轻轻带上了门。

云棠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不是个容易放弃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绕到了房子的侧面——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应该是那个小男孩的房间。

窗户关着，但窗帘没拉严，留着一条小缝。云棠踮着脚尖，透过缝隙往里看。

小男孩已经不在钢琴前了，而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厚厚的练习册和几本精装书。他正握着笔写写画画，眉头依旧皱着，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抬手推了推，动作带着点不耐烦的小幅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没能融化他脸上的冰冷。

云棠想起妈妈早上烤的小饼干，是她最喜欢的黄油味，还带着一点点蜂蜜的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袋，里面装着三块整齐的小饼干，还是温热的。

她看了看四周没人，轻轻敲了敲窗户玻璃。

小男孩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翠绿的眸子精准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云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又很快鼓起勇气，对着他晃了晃手里的油纸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她示意他打开窗户，嘴唇动了动，小声说：“给你吃的。”

西奥皱了皱眉，没动，只是用那双翠绿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云棠咬了咬嘴唇，趁着他没拒绝，赶紧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窗户没锁，只是虚掩着。她快速把油纸袋塞了进去，小声说：“这是我妈妈做的饼干，很好吃的，你尝尝呀。”

油纸袋落在书桌的一角，发出轻微的声响。

西奥的目光落在饼干上，又很快移回云棠脸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推了推眼镜，声音清脆却带着点生硬的冷淡，像冰镇过的薄荷：“我在学习，没空吃这种东西。”

“可是你刚才弹了好久钢琴，肯定饿了呀。”云棠小声反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个饼干不甜腻，很好吃的，你就尝一块嘛。”

“我说了不吃。”西奥的语气沉了沉，带着点不耐烦，甚至伸手把油纸袋往旁边推了推，像是在推开什么麻烦的东西，“而且，我不需要别人给的东西，尤其是陌生人。”

“我不是陌生人呀，我叫云棠，是你的邻居。”云棠有点着急，小手扒着窗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朋友之间可以分享零食呀。”

“我不需要朋友。”西奥的声音更冷了，翠绿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我的时间要用来学习，不是和你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你快走吧，别再来打扰我了。”

他说完，不再看云棠，重新低下头去看练习册，拿起笔继续写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已经把窗外的人彻底遗忘了。

云棠的嘴角垮了下来，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明明是好心来交朋友、分享零食的，却被这样冷冰冰地拒绝了。这个叫西奥的小朋友，怎么这么凶呀。

她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慢慢松开了抓着窗框的手。风一吹，薄荷香扑面而来，却好像也带着点凉凉的味道，和那个小男孩的眼神一样。

她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书桌角落里的油纸袋，那袋还带着温度的饼干，孤零零地躺在一堆书本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西奥的笔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小小的油纸袋。袋子是浅棕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碎花图案，看起来很可爱。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黄油香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薄荷香，莫名的有点诱人。

他的喉结动了动，翠绿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练习册上，可那股淡淡的香味，还有窗外那个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和委屈的小表情，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云棠慢慢走回自己家的院子，妈妈已经把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扑进妈妈怀里，蹭了蹭脸颊，小声说：“妈妈，隔壁的小朋友不想和我做朋友。”

“没关系呀。”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交朋友是需要慢慢来的。也许他只是现在很忙，等以后熟悉了，他就会愿意和你做朋友了。”

云棠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她抬头看向隔壁的小楼，那个小小的窗户依旧开着一条缝，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去，能隐约看到那个墨绿色头发的小男孩低头学习的背影。

她想，那个叫西奥的小朋友，一定很喜欢学习吧。可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也许，下次她可以再试试。

而书桌前的西奥，在沉默了十分钟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小小的油纸袋。袋子是温热的，他能感觉到里面饼干的形状。他犹豫了一下，偷偷掀开一个小角，看到里面三块圆圆的小饼干，边缘烤得金黄，还带着一点点蜂蜜的光泽。

一股更浓的黄油香味飘了出来，勾得他的肚子轻轻叫了一声。

他快速看了一眼窗外，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抿了抿唇，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黄油的醇香和蜂蜜的清甜在舌尖弥漫开来，口感酥脆，不甜不腻，确实很好吃。

他的脸颊微微有点发烫，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快速把剩下的饼干放回油纸袋，塞进书桌的抽屉里，然后重新拿起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没有皱得那么紧了，琴键和练习册带来的枯燥感，好像被那一点点清甜，悄悄冲淡了些许。

窗外的薄荷还在随风摇曳，夏末的阳光依旧温热，而窗沿边那场短暂的相遇，像一颗埋下的种子，在两个孩子的心里，悄悄扎下了第一缕细细的根。

窗沿的薄荷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