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公开出柜的风暴，比陈序预想中来得更加猛烈。

陈家的反应迅疾而冷酷。他被断绝了所有经济来源，名下资产被冻结，那辆招摇的跑车也被收回。父亲只通过律师留下一句话：“想清楚为止。”

赵坤那帮人更是极尽嘲讽之能事，校园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看，那个恶心的同性恋”、“为了个男的连家都不要了，真是疯了”……这些话像冰冷的针，无孔不入。

然而，预想中的挣扎和后悔并没有出现。当陈序站在那间租来的、只有三十平米的老旧公寓里，看着斑驳的墙皮和吱呀作响的旧家具时，心里涌上的，竟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周予安默默地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搬了进来。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陈序对着厨房灶具手足无措时，自然地挽起袖子，点燃了那个老旧的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蹿起，照亮了他沉静的侧脸。

“以后，我做饭。”他淡淡地说，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分工。

生存成了最具体而微的课题。陈序第一次去应聘，因为“经验不足”被拒之门外；第一次领到微薄的薪水，计算着房租和伙食费；第一次在深夜的酒吧打工，端着沉重的托盘，穿梭在呛人的烟雾和震耳的音乐中，对着挑剔的客人挤出笑容。

他学会了在菜市场收摊前去买打折的蔬菜，学会了修理漏水的水龙头，手指被工具磨出了水泡。以前他随手买下一瓶酒的钱，现在需要他付出数小时的站立与忍耐。

周予安依旧上学、打工，他将自己便利店打工的收入也放入了共同的储钱罐。夜晚，他会在那盏光线昏黄的旧台灯下，耐心地给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的陈序讲解落下的功课。

日子清苦，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那些虚浮的、建立在金钱之上的喧嚣远去了，剩下的，是彼此依靠的体温，是共享一碗热汤时的暖意，是在疲惫不堪时一个无声的拥抱。

陈序的黑眸褪去了往日的浮躁与桀骜，沉淀下更为坚实的东西。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挥霍无度、目中无人的少爷，他的肩膀开始能扛起生活的重量。

转折发生在一个傍晚。陈序刚结束一份临时的搬运工作，带着满身灰尘和疲惫往回走。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巷口，他看到了那个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他的父亲。

陈父依旧西装革履，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着陈序，眼神复杂，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母亲很担心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陈序站在原地，没有动。

“玩够了吗？”陈父叹了口气，“只要你回来，承认错误，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陈序看着父亲，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抬起自己那双带着新茧和细小伤口的手，平静地说：“爸，你看，我现在的手，虽然粗糙，但能挣来我和予安明天的饭钱。我以前的手，除了花钱和惹麻烦，什么都不会。”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父亲，望向那栋老旧居民楼某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眼神变得无比柔和：“这里没有跑车，没有豪宅，没有刷不完的卡。但是这里，有等我回家的人。”

“这就是你选择的‘未来’？”陈父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讥诮，“窝在这种地方，当一个碌碌无为的穷人？”

“我的未来，就是和他在一起。”陈序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无论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任何地方。没有他，锦衣玉食对我来说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陈父沉默了。他看着儿子眼中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而明亮的光芒，那是任何财富和地位都无法给予的神采。许久，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陈序一眼，转身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无声地离去。

陈序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暮色中，心中没有失落，只有一片豁然开朗。他知道，他真正地、彻底地，走出了那个黄金的牢笼。

他快步走上楼梯，推开那扇熟悉的、有些掉漆的木门。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周予安正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回来了？洗手吃饭。”

那一刻，万家灯火，似乎都不及眼前这一盏归处。

陈序走过去，没有先去洗手，而是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周予安，将下巴搁在他清瘦的肩上。周予安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予安。”陈序低声唤他。

“嗯？”

“我以前觉得，快乐就是刺激，是征服，是挥霍。”陈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现在我发现，快乐是你做的饭，是这盏灯，是……你在这里。”

周予安安静地听着，没有回头，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陈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

“那个赌局……”陈序忽然说。

“早就结束了。”周予安打断他，声音平静而肯定。

“那现在是什么？”陈序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周予安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他，那双总是显得清冷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灯光，漾着一种柔软而坚定的微光。

“现在是，”他抬起手，轻轻抚平陈序衣领的褶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真心换真心。”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繁华的轮廓。窗内，狭小的公寓里，两个少年紧紧相拥，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交叠，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弄假成真。一场始于谎言的游戏，最终用最笨拙也最真实的成长，赌赢了一个温暖的未来。

第五章：弄假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