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暴雨像是一场潦草的仪式，冲刷掉了某些表面的东西，又让某些更深层、更隐秘的链接，在湿漉漉的狼狈中悄然滋生。
从那天之后，陈序和周予安的关系，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又扭曲的新阶段。没有明确的告白，没有甜蜜的确认，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基于那场崩塌与臣服之后的“默认”。
只是，主导权发生了彻底的颠倒。
陈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肆意张扬的狩猎者。他变得沉默，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尚未完全消散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他依旧会去找周予安，但方式完全不同了。
他不再送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而是会“恰好”多带一份早餐，放在周予安的桌上，是他观察到的周予安喜欢吃的三明治口味。他会“顺路”经过周予安打工的便利店，在外面等到他下班，然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直到他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他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听周予安偶尔提到的、那些他以前觉得枯燥无比的古典乐，只为了在周予安看过来时，能勉强接上一两句话。
这一切，他都做得笨拙而生硬，带着富家少爷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却又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珍宝。
而周予安，则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他依旧安静，话不多，但面对陈序这些笨拙的示好，他不再回避，也不再露出那种纯良的、易受惊吓的表情。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微凉的审视。他会在陈序放下早餐时，轻轻说声“谢谢”；会在陈序跟在身后时，默认他的存在；会在陈序试图谈论音乐时，用简洁的话语点出他理解中的谬误。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用沉默和偶尔流露的一丝“允许”，无声地引导着、加固着陈序的沉沦。
他们偶尔会有肢体接触。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在放学后昏暗的楼梯拐角。通常是陈序主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和不安，而周予安则被动承受，或者，在陈序动作过于粗鲁时，用一个清淡的眼神或者一个细微的躲避动作，来施加他的控制。
“别在这里。”
“轻点。”
“陈序，看着我。”
简单的话语，却像带着魔力，让陈序失控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下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遵循。他发现自己开始迷恋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迷恋周予安在亲密时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日清冷截然不同的细微喘息和泛红的眼尾。那让他感觉自己是特殊的，是能触碰到底层人真实一面的。
这种隐秘的、扭曲的关系，在不见光的地方悄然滋长，直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撕开，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课间，陈序正靠在走廊的窗边，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周予安。赵坤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嬉笑着凑了过来。
“序哥，看谁呢？这么专注？”赵坤挤眉弄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周予安身上，语气变得暧昧又轻佻，“还惦记着咱们的年级第一呢？怎么样，赌局还继续吗？我看他最近对你爱答不理的，是不是没戏了？”
陈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厌恶。“闭嘴，赵坤。”他声音冰冷。
“哟，还护上了？”赵坤非但没收敛，反而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不少同学侧目，“不会真玩出感情了吧？序哥，你他妈别忘了，你当初可是说过，男同最恶心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自己也成了恶心的同性恋了？”
“同性恋”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序的神经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不远处的周予安，忽然转过身，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结了冰的湖面。
他在陈序和赵坤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赵坤那张因酒精和恶意而涨红的脸，然后，落回到陈序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坤被周予安这反常的冷静弄得有些发毛，但依旧嘴硬：“看什么看？书呆子，还真以为序哥能看上你？他不过就是玩玩……”
“我们是在一起了。”
一个清晰、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
不是陈序说的。
是周予安。
他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看着赵坤，又像是透过赵坤，对着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宣布：“陈序和我，在交往。”
轰——！
如同一颗炸弹投入人群，死寂之后是瞬间爆发的哗然！无数道目光，惊愕的、鄙夷的、兴奋的、恶心的，像密集的箭矢，射向站在风暴中心的两人。
陈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予安，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周予安会就这样……公开了？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
赵坤也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周予安，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你他妈疯了吧？序哥，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他说你们在交往！这书呆子臆想症犯了吧？！”
所有的目光又聚焦到陈序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等待着他像以前一样，用最恶毒、最轻蔑的话语否认、嘲笑，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同性恋”打入地狱。
陈序感觉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能想象到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家族的震怒，学校的压力，所有人异样的眼神……他一直以来最恐惧、最排斥的东西，此刻就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赵坤那充满恶意和期待的脸，又看向身边的周予安。
周予安也正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催促，没有祈求，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答案。
那一刻，陈序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周予安那句“哭着求我要你”，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那些混乱又真实的悸动，那些笨拙的靠近，那些被掌控却又甘之如饴的瞬间……
去他妈的赌局！去他妈的同性恋！去他妈的所有规则和眼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周予安的手腕。然后，他抬起头，迎着赵坤和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扯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却又带着某种解脱般的笑容，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吼道：
“没错！老子就是喜欢他！男的！怎么了？！有种冲我来！”
吼声在走廊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死一样的寂静。
赵坤张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全都石化了一般。
陈序不再看他们，他紧紧攥着周予安的手，拉着他，撞开呆若木鸡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他的手心滚烫，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斩断退路的决绝。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但他握着的那只微凉的手，却成了这混乱崩坏的世界里，唯一的、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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