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序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患者。
一方面,他像个最蹩脚的跟踪狂,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周予安身上。看他低头写字时垂落的柔软发梢,看他被老师提问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他午休时安静趴在桌上的单薄背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另一方面,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厌恶如影随形。他开始刻意避开周予安,甚至故意在周予安可能经过的地方,与别的男生勾肩搭背,大声谈论着哪个女孩更带劲,试图用这种浮夸的表演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并向自己证明些什么。
但效果适得其反。每一次刻意的躲避,都让下一次无意间的对视显得更加惊心动魄。每一次大声的“直男宣言”,都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却无人喝彩的小丑。
周予安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是那副安静学习的模样。只是偶尔,在陈序刻意制造的噪音过后,他会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清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扫过陈序。那目光像羽毛,轻飘飘的,却总能精准地让陈序的心脏漏跳一拍。
这种无声的、单方面的拉锯战,几乎要将陈序逼疯。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慢煎的猎物,而那个举着猎枪的人,却始终隐藏在迷雾之后,冷静地看着他挣扎。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周五放学,天色阴沉,像是憋着一场暴雨。陈序看着周予安独自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必须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立刻,马上。在他彻底失控之前。
他几步追了上去,在教学楼后那条相对僻静的林荫道上,拦住了周予安。
“周予安。”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周予安停下脚步,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疑惑。“陈同学,有事吗?”
“我们谈谈。”陈序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生硬,“关于……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周予安微微偏头,像是在回忆,“是指你送我花和礼物,还是指……体育课上扶了我一下?”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陈序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
“都不是!”陈序有些恼火地打断他,他讨厌周予安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是酒吧那次!那个赌局!”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要借此宣泄掉心中积压的所有混乱情绪。他准备好迎接周予安的愤怒、质问,甚至是眼泪。任何一种激烈的反应,都好过现在这种让人窒息的平静。
然而,周予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陈序预想中的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了然。
几秒钟令人难堪的沉默后,周予安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赌局?”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
陈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下一秒,一段清晰的录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赌一把,就赌你,陈大少爷,能不能把咱们这位纯情学霸追到手!等他死心塌地爱上你之后,你再告诉他你是个gay,今天亲他就是为了耍他玩,看他到时候是什么表情!那场面,绝对精彩!”】
【“行啊,赌就赌。一个月,我让他周予安,乖乖躺到我床上求我。”】
是他和赵坤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陈序脸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他怎么会……他什么时候……
周予安按停了录音,将手机收回口袋。他抬起头,看向陈序,那双总是显得纯良无害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嘲弄。
“陈少爷,”他的声音依旧清亮,却再无半分怯懦,只有冰冷的平静,“戏,演够了吗?”
陈序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滚、奔涌,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他死死地盯着周予安,这个他曾经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猎物”。
周予安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碰。陈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那张惨白而狼狈的脸。
“从你在大冒险选择亲我的那一刻起,”周予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残忍的、宣示主权般的意味,“我的游戏,就开始了。”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陈序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亵渎般的亲昵。
“你的赌注,不过是那些可笑的虚荣心和无聊的乐子。”周予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杀伤力的弧度,“而我的赌注是——”
他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陈序所有的伪装和挣扎,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陈序的耳膜:
“——让你这个自以为是、口口声声‘恐同’的蠢直男,彻底弯成回形针,然后,哭着求我要你。”
轰——!
陈序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
所有的认知、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我欺骗,都在周予安这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话语面前,化为齑粉。他不是猎人,他从来都不是!他从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那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猎物!
极致的愤怒、屈辱、被看穿的恐慌,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扭曲的兴奋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看着周予安近在咫尺的、带着冰冷笑意的脸,看着他那张一张一合的、说出让他信仰崩塌话语的唇……
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在一种完全失控的、近乎本能的驱使下,陈序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狠狠地抓住了周予安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然后,在周予安微微讶异却并无抗拒的目光中,他颤抖着,带着一种绝望的、自暴自弃的疯狂,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再是酒吧里那个带着戏谑和恶意的吻。
这个吻,充满了血腥味的撕咬,是败犬的反扑,是城池尽毁后的最后掠夺,是他陈序,向这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人,献上的、屈辱而又不甘的……臣服之吻。
周予安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他闭上了眼睛,承受着这个粗暴的吻,甚至……开始若有若无地回应。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积蓄已久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淋湿了相拥(或者说,纠缠)的两人。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却无法浇灭那从身体内部燃烧起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陈序在滂沱大雨中,紧紧抱着周予安,像一个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他知道,他输了。
输掉了赌局,输掉了骄傲,或许……也输掉了某些他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