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的金陵,秋夜已浸着刺骨的寒意。帅帐内烛火摇曳,映得军防图上的朱砂标记如凝血般刺目,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是温沉璧惯用的松烟墨混着雪水研磨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沈既白身着玄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他指尖抵着军防图上标注“叛徒”的位置,指腹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帐外风雨呼啸,拍打着帐帘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此刻压抑着怒火的心跳。他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人,眼神狠戾如淬了冰的刀锋,几乎要将人洞穿:“你要我放了那叛徒?温沉璧,别忘了你我结盟的初衷是复仇。”
温沉璧正执棋落子,闻言动作一顿。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空,与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相映,宛如一朵将谢的寒梅。他垂眸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势,眼底藏着翻涌的复杂情绪,有隐忍,有坚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片刻后,他缓缓将棋子落在“天元”位置,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他是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温沉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寒潭深处的冰,冷得彻骨,“沈既白,你要的是权,我要的是公道,别用你的野心,玷污我的执念。”
沈既白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笔墨纸砚应声震动,烛火也剧烈摇晃了几下,将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拉得忽明忽暗。“公道?”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与怒火,“乱世之中,何来公道?温沉璧,你别天真了!那叛徒勾结日军,害死我麾下数百弟兄,毁我半壁防线,你现在跟我说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你忘了你温家满门是怎么惨死的?忘了那些冤魂是怎么在地下哀嚎的?”
他一步步逼近温沉璧,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如同乌云压顶。玄色军装的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吹得温沉璧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我沈既白起兵多年,浴血奋战,所求的不过是执掌权柄,护一方百姓,报仇雪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而你,口口声声说要公道,却要我放了害死我弟兄、助纣为虐的叛徒?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公道?”
温沉璧缓缓抬头,迎上沈既白狠戾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寒夜中的孤星,虽微弱却执着。“沈将军,我从未忘记温家的血海深仇,也从未忘记那些惨死的冤魂。”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可杀了他,真相就会永远被掩埋。我温家满门蒙冤,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在背后操纵一切?是谁与日军勾结,将我温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站起身,单薄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如同寒风中不屈的翠竹。“你要的是权,是踏平一切阻碍你登顶的绊脚石。而我要的,是将当年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还我温家清白,还那些冤魂一个公道。”温沉璧的目光扫过沈既白因怒火而涨红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沈既白,我们的结盟,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你为权,我为公道,若你非要让我在复仇和真相之间做选择,我只能选后者。”
“选后者?”沈既白怒极反笑,伸手捏住温沉璧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温沉璧,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你现在寄人篱下,仰仗我的兵力才能复仇,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他的拇指摩挲着温沉璧微凉的唇瓣,眼神里充满了偏执与占有欲,“我告诉你,那叛徒必须死!他欠我的,欠我弟兄的,欠这金陵百姓的,都必须用鲜血来偿还!”
温沉璧疼得眉头紧蹙,却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沈既白:“沈将军,你可以杀了他,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你以为你杀了他,就是报了仇?可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逍遥法外,还在继续残害生灵。你不过是杀了一个棋子,一个替罪羊,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会在暗处嘲笑你的愚蠢。”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既白的要害。沈既白的动作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不是没想过,这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可叛徒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恨之入骨。那些弟兄的惨死,那些防线的崩塌,都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不管什么幕后黑手!”沈既白松开手,后退一步,语气依旧强硬,“我只知道,那叛徒必须死!他活一天,我心里的恨就多一分!温沉璧,你若是再替他求情,就别怪我不念及往日的情分!”
温沉璧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下颌,眼底的失望更浓了。“情分?”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沈既白,“沈将军,你我之间,何来情分?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你利用我的智谋,我利用你的兵力,仅此而已。”
他转身回到棋盘前,重新拿起一枚白玉棋子,缓缓落下:“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杀了他,只会让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当年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那叛徒的背后,牵扯着太多的利益纠葛,太多的权势人物。若我们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算杀了十个、百个叛徒,也无济于事。”
沈既白看着温沉璧单薄的背影,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温沉璧说的有道理。可让他放了那个害死自己弟兄的叛徒,他又实在做不到。这种矛盾的心情,如同两只猛兽在他心中撕扯,让他痛苦不堪。
“你想要证据,我可以给你时间。”沈既白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我有一个条件。在我找到证据之前,那叛徒必须被严密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他。若是他敢耍什么花招,或是有人敢暗中劫狱,我定斩不饶!”
温沉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他转过身,看着沈既白,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找到证据,证明当年的真相。但沈将军,我也希望你能遵守承诺,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我沈既白言出必行。”沈既白看着温沉璧的眼睛,语气坚定,“但我也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若是你找不到证据,或是敢欺骗我,温沉璧,你知道后果。”
温沉璧的眼神平静无波:“我不会欺骗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找到真相,为我温家满门报仇雪恨。”
帐外的风雨依旧呼啸,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两人的身影忽明忽暗。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如同他们此刻复杂的关系,充满了拉扯与博弈。他们是盟友,却又有着不同的目标与执念;他们互相利用,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的坚定与执着所吸引。
沈既白看着温沉璧苍白却坚定的脸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对这个看似病弱、实则坚韧的男人,已经产生了一种超出盟友的情感。这种情感,让他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抑制。
“夜深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沈既白转过身,避开了温沉璧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关于叛徒的事,我会让人安排好。你放心,在你找到证据之前,他不会有事。”
温沉璧看着沈既白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沈既白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微微颔首:“多谢沈将军。告辞。”
说完,温沉璧转身离开了帅帐。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只留下一阵清冽的冷香,萦绕在沈既白的鼻尖。
沈既白站在帐内,看着温沉璧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烛火摇曳,映得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他知道,这场关于真相与复仇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与温沉璧之间的拉扯,也注定不会轻易结束。他们的命运,早已在结盟的那一刻,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如同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相生相克,宿命难违。
他走到棋盘前,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局势,缓缓拿起一枚黑色棋子,落在了温沉璧刚刚落下的白玉棋子旁边。黑白交错,如同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温沉璧,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沈既白低声呢喃,声音被帐外的风雨淹没,“也希望,我们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可他心中清楚,在这乱世之中,在权欲与仇恨的漩涡里,很多事情,早已由不得他们自己选择。他们的命运,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步步走向早已注定的结局。而那场关于真相与复仇的博弈,终将把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让他们在爱与恨的边缘,苦苦挣扎,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