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梦醒全龙宴
敖丙是直接从床上弹起来的。
没错,是“弹”。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虾,脊背猛地一挺,整个人就从那铺着万年暖玉、柔软得能陷进去的龙宫拔步床上窜了起来。
额头上全是冷汗,滑腻腻的,顺着鬓角往下淌。心脏在腔子里“咚咚”狂跳,擂鼓一样,震得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一场溺水之灾,肺叶火辣辣地疼,急需汲取一点活命的空气。
周围很安静,只有东海深处特有的、永恒流淌的水流声,以及寝殿四角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辉。鲛绡制成的帐幔低垂,隔绝出一个奢华而静谧的空间。
一切都和他入睡前没什么两样,是他住了几百年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可刚才那场梦……太真实了。
真实得可怕。
他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冰冷的白玉长案,案上摆满了琉璃盏、玛瑙盘。
盘子里盛放的不是什么灵果仙酿,而是一片片纹理细腻、泛着淡金色光泽的龙肝。
旁边一只玉碗里,浸泡在灵泉水中微微飘荡的,是抽剥得完整、闪烁着雷纹的龙筋。
视线再往前,他看到了他的伯父、叔父们——威震四海的南海龙王、西海龙王、北海龙王,他们现出了庞大的龙族真身,脖颈上却套着铭刻符文的金刚圈,缰绳攥在几个面目模糊、但气息强横无比的神将手中。
龙王们低垂着头,龙眸中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麻木的屈辱,如同凡间被驯服的牛马,静静地立在瑶池仙会的角落,充当着坐骑和背景。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非男非女,宏大而冷漠,像是从九天之上、又像是从规则本身传来,清晰地响彻在他的神魂深处:
“龙族,业力缠身,罪孽深重,天道厌弃。自今日起,削其神权,剥其位格……血肉筋骨,合该为天庭诸仙之食禄,之材料,以此微末之躯,抵偿业债,积攒功德……”
“不……不是的……”敖丙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皮肤完好,龙骨无恙。
但他总觉得,那被剖开取肝、抽筋剥皮的剧痛,还残留在身体记忆里,冰冷刺骨。
他掀开身上盖着的、用冰蚕丝织就的锦被,赤脚踩在光滑如镜的寒玉地板上。
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他走到房间一角的巨大水晶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少年身影,面容俊秀,带着几分未褪的青涩,额生一对晶莹玉白的龙角,穿着一身绣有暗浪云纹的雪白寝衣。
除了脸色过于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惶,一切如常。
他还是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
可梦里那一切……
“合该沦为食材……功德……”镜中的少年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根本笑不出来。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爬满了整个脊背。
他想起父王敖广平日里总是忧心忡忡地念叨,说龙族如今处境艰难,在天庭地位尴尬,只因远古龙汉初劫时,祖龙率领水族与凤族、麒麟族杀得天昏地暗,造下无边杀孽,业力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每个龙族血脉后裔的身上。
所以龙族如今只能谨小慎微,守着四海和江河,靠着执行天庭指令,按时按点、不多不少地兴云布雨,才能一点点积攒微薄功德,勉强抵消业力带来的反噬,苟延残喘。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艰难”,不过是权力不如上古时期那么大,行事需要看天庭脸色而已。
他从未想过,会“艰难”到整个种族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甚至被冠以“积攒功德”的可笑名目!
“开什么玩笑……”敖丙一拳砸在水晶镜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镜面纹丝不动,他指关节却泛起红痕。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也让他心头的怒火与恐惧交织燃烧。
他想起梦里那些仙神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地品尝龙肝,议论着哪片龙肝口感更嫩,哪条龙筋蕴含的雷霆之力更纯。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对生命尊严的践踏。他们龙族,在那高高在上的天庭眼中,算什么?移动的食材库?可再生的功德提取器?
不行!绝对不行!
他敖丙,绝不要落到那步田地!他不要有一天被端上餐桌,更不要看到自己的父亲、叔伯们沦为坐骑!
那种未来,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他恶心得想吐,恐惧得浑身发冷。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里疯长。不能再像父王那样,只知道循规蹈矩,指望靠着天庭施舍的那点降雨任务来攒功德了。
那点功德,杯水车薪,根本改变不了龙族被天道厌弃、被群仙觊觎的绝境!
得有新的办法,更快、更多地赚取功德,多到足以洗刷掉龙族身上那该死的业力!多到让天庭都不敢再打龙族肉身的主意!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敖丙烦躁地在寝殿里踱步,赤脚踩在冰冷的玉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兴云布雨?那是天庭严格管控的,多一滴少一滴都是罪过。
镇守海眼?那是本职,功德有限,而且辛苦万分。去参与什么平定大劫?
就现在龙族这实力,去了怕是给人送菜,死得更快……
一条条路子在他脑子里闪过,又一条条被否定。
他知道很多理论,龙族典籍里记载了各种获取功德的方式,可每一条要么被天庭垄断,要么需要强大的实力做后盾,要么就是风险极高,对于如今业力缠身、步履维艰的龙族来说,几乎都是死路。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梦中的场景,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现实?
一种无力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感到窒息。
他走到窗边,推开由整块水晶雕琢的窗户,望向龙宫之外。
色彩斑斓的鱼群在发光的珊瑚丛中嬉戏,巨大的海藻随着水流缓缓摇曳,一片祥和宁静。
他的臣民,那些虾兵蟹将、巡海夜叉,正在远处尽职尽责地巡逻。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效忠的龙族,正站在怎样危险的悬崖边上?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突兀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不是梦里的惨状,而是前几天,他闲极无聊,在东海边缘一处偏僻海湾巡游时看到的景象
一条原本应该畅通的入海河道,被上游山崩滚落的巨石和大量淤泥堵塞了。
河水泛滥,淹没了沿岸一些人族的村庄,而死水区域的水族也因为灵气不通而萎靡不振。
当时他只是瞥了一眼,没太在意。这种小事,自然会有负责那片水域的河龙王去处理,轮不到他这东海三太子操心。
但此刻,这个画面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堵塞……不通……”敖丙无意识地用手指抠着窗棂上的水晶雕花,眼神渐渐聚焦。
他隐约记得,似乎在某个极其古老、布满灰尘的玉简里看到过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说“梳理天地脉络,使其畅通,可得微末天道青睐”。
疏通河道,算不算是“梳理天地脉络”?
如果……如果他去做这件事,把那条堵塞的河道清理干净,让水流恢复通畅,让沿岸的生灵得以休养生息……天道,会不会降下那么一丝丝的……功德?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龙族太子,去做这种相当于“清淤工”的粗活?传出去怕是会笑掉四海所有水族的大牙。父王知道了,肯定又要斥责他不务正业,有失龙族体统。
可是……
敖丙猛地握紧了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
体统?尊严?
跟梦里那任人宰割、肝髓流野的未来相比,清淤工算什么?有失体统算什么?
只要能赚到功德,只要能改变那该死的命运,别说清淤,就是让他去掏粪……呃,这个可能还得考虑一下……但清理河道,绝对可以干!
一股豁出去的冲动,混合着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的兴奋,在他胸腔里涌动。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海水咸腥味的空气,转身离开窗边。
眼神里的惊惶和恐惧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经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覆盖。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枚用于记录信息的玉简,指尖法力微吐,在上面刻下了几个字——“清淤计划,海湾北三七区”。
刻完这几个字,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不再只是那个被噩梦吓得冷汗淋漓、无助地躺在床上的龙宫太子了。
他得行动起来。
为了不被端上餐桌,为了不让父王和叔伯们沦为坐骑。
这龙族复兴的第一锹,就从疏通那条无人问津的破河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