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逢砚“听”着她话语里那份复杂的重量,感受到她终于不再反对,心中微微一松,却又因她那句隐含担忧的“警告”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他朝着她和白玥的方向微微颔首:“三日后,我定归来。”
留下这句承诺,他不再停留,转身,凭借着感知,步履稳定却迅速地离开了小屋,融入外界的光影之中,去践行他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承诺。
玄朏在他袖中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却也只能认命地跟随。
屋内,阿纳斯塔西娅握着白玥冰凉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个盲眼治疗师消失的方向。
白玥看着阿纳斯塔西娅目光始终追随着迟逢砚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轻轻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掩着唇,苍白的唇角却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轻声问道:“西娅,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纳斯塔西娅正在为她整理被角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致地将白玥有些凌乱的发丝轻柔地捋至耳后,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然后,她才用一种近乎剖析般的、冷静的语气回答:“喜欢?”
“不。”她摇了摇头,金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沉寂:“这是一种不稳固的状态。我也许……永远也不会喜欢谁的。”
“可你一直在看着他。”白玥的目光通透,带着执着:“在我叫你之前,你就一直那么看着他离开。你不是喜欢他吗?”
阿纳斯塔西娅被问得有些词穷,她眨了眨眼,忽然用一种带着点狡黠的方式回应:“小玥儿,你也会一直看着皓辰离开啊。这是喜欢吗?”
白玥闻言,忍不住轻轻笑了,随即又引来了几声低咳,她缓过气来,眼神带着些许无奈和宠溺,看着阿纳斯塔西娅:“西娅……这种比喻是耍赖哦。”
她的声音很轻,却直指核心,“皓辰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喜欢他,我也爱他。可这是母子之情。你呢?你是否也喜欢他,爱他呢?”
阿纳斯塔西娅被这直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她看着白玥那与白玲轩越发相似的、带着温柔坚持的眼神,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纵容的抱怨:“你啊……和你母亲一个样子……”
都是这般……
白玥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好奇,轻声追问:“……你不会是,喜欢母亲吧?”
“噗嗤……” 阿纳斯塔西娅直接被这话逗得笑出了声,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沉郁,显得真实了许多。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坦然:“她唤醒了我,她是我的牵挂,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是我在这个时代重新感知到温度的一切……但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喜欢’。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白玥靠在枕头上,微微歪着头,看着阿纳斯塔西娅,认真地说:“因为你一直在提母亲,从小的时候到现在。”
阿纳斯塔西娅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那个温柔的身影。
她金色的眼眸望着虚空,没有焦点,仿佛在凝视着那段既温暖又刺痛的过往:“我只是……不习惯她的离开。”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才继续用那种带着无尽怅然的语气说道:“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确,就是我的一切。”
从冰冷的石封中被唤醒,面对全然陌生的时代,是白玲轩用那份毫无保留的善意与温暖,为她搭建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是白玲轩让她重新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而非仅仅作为一个拥有力量的、游荡于世间的古老幽灵。
这份依赖与眷恋,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友情或恩情,融入了她的骨血,成为了她存在的一部分。
白玲轩的离去,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失去一个朋友,更是被硬生生剥离了一半的生存意义。
所以,她才会对承载着白玲轩血脉的白玥如此执着,如此放不下。
所以,她才会在提到白玲轩时,总是难以控制情绪的巨大起伏。
那不是爱情,却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几乎与她的生命本身等重的羁绊。
白玥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寂寥与悲伤,终于明白了。
她反手轻轻握住阿纳斯塔西娅微凉的手指,没有再追问关于迟逢砚的事,只是柔声说:“我明白的,西娅。母亲她……也一定希望你能找到新的‘一切’。”
阿纳斯塔西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那份蚀骨的孤独,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
深入山林,确认四周足够僻静后,迟逢砚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玄朏,这里够远了吗?”他需要确保接下来的动静不会被阿纳斯塔西娅察觉。
玄朏从他袖口探出头,猩红的信子感知着空气:【足够了。那个女人的感知范围虽广,但若无心特意搜寻,不会延伸至此。】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之前的那株‘山谷圣荷’呢?】
山谷圣荷并非荷花,而是一株形似百合、通体莹白、蕴含着极其精纯生命本源之力的圣药。
“在我身上。”迟逢砚说着,蹲下身,用手在松软的泥土中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特殊树叶包裹的物体,解开后,正是那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山谷圣荷”。将其埋入了土坑之中。
玄朏看着他这一举动,沉默了一下:【……她不会让你那么做的。】
“我知道,”迟逢砚的声音平静无波:“所以我不让她跟来。”
【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的……】玄朏试图做最后的劝阻。
“三个月的药。”迟逢砚陈述着冰冷的事实:“这座山上能凑齐一个月的用量已是极限。若,只能用这个办法。”
【……她警告过你的。】玄朏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你记得吗?她让你‘知道自己在于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迟逢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你知道个锤子!】玄朏终于忍不住在他脑中爆了粗:【我严重怀疑,她说要拿你自身去炼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遵从!】
迟逢砚闻言,竟然轻轻笑了一下:“那倒是,你果然还是太了解我了。”
玄朏:【……】它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得半晌无语:【你在骄傲些什么啊……!】
迟逢砚没有再回应它的吐槽。
他伸出左手,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锐利的气劲,在左手手腕上划开一道深痕。
殷红的、带着奇异馥郁芬芳和浓郁生命气息的血液,瞬间涌出,一滴滴落在那株被埋入土中的“山谷圣荷”之上。
他的血,是生息之神眷顾者的血,是世间最顶级的药引,蕴含着催发万物生机的力量。
血液浸入泥土,渗入圣荷的根茎。
以那株“山谷圣荷”为中心,周围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无与伦比的活力。
一株株原本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长成的珍稀药材,如同被无形之手加速了时光,破土、抽芽、舒展枝叶……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茁壮成长,散发出阵阵药香,将这一小片区域变成了一个微缩的、充满生机的药圃!
这便是他的“办法”——以自身损耗强行催生!
迟逢砚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褪尽了血色,连唇色都变得浅淡。
他周身的生命光晕也黯淡了不少,显然这番消耗对他而言负荷极大。
【够了!】玄朏猛地从他袖中窜出,细长的身体紧紧缠绕在他流血的手腕上方,试图用身体堵住伤口,猩红的竖瞳里充满了焦急与显而易见的愤怒。
【量已经够了!】它的精神波动又急又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停下!你看看你的脸色!再流下去,你就要先倒下了!】
迟逢砚想要挣开,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身形微晃,动作迟滞了一瞬。
他低头“看”向玄朏的方向,声音比平时虚弱了几分,却依旧带着那份固执:“还差一些……”
【差什么差!】玄朏几乎是在他脑中尖叫:【你是眷顾者,不是不死之身!你的血不是无穷无尽的!强行催动,损耗的是你的根基!休息!现在!立刻!】
它细小的尾巴焦躁地拍打着他的手臂,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算我求你了,迟逢砚……休息一下。至少……等脸色好看一点再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