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玄朏的精神波动硬邦邦的，还带着点没消下去的气闷：【我现在不想理你。】
“我是你的第几任契约者？” 迟逢砚问道，这个问题似乎在他模糊的思绪里盘旋了一会儿才找到出口。
玄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回答：【第五任。】
“前几任……怎么了？” 迟逢砚继续问着，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随时会睡着。
他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奇，只是本能地抓住一个话题，试图保持清醒。
玄朏的精神波动骤然变得极其复杂，夹杂着悠远的悲伤、愤怒与一丝麻木。
过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声音才缓缓传来：【第一任，为了救他心爱之人，抽干自身精血而亡，临死前求我护她周全。我护了，那女人却在我力竭沉睡时，将我卖给了炼药师。】
【第二任，是个炼药师的弟子，心性不坏，偷偷放了我，自己却被盛怒的师父失手打死。】
【第三任，是个惊才绝艳的侠客，他说要带我仗剑天涯，却死于仇家围攻，我耗尽力量也只抢回他半具尸身。】
【第四任……】玄朏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很久，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她很好，温柔，善良，给我起了名字，叫‘玄朏’……然后，为了她所谓的苍生大义，却亲手将我献祭了。】
【然后，就是你了。】它说完，发现迟逢砚那边没了声响，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均匀。
【喂！迟逢砚？！】玄朏一惊，细长的身体立刻绷紧，感知全面覆盖过去。
过了几秒，才听到迟逢砚极其轻微、仿佛梦呓般的回应：“……嗯。”
他还醒着，只是意识已经在涣散的边缘。
玄朏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无力感：【你们总是……为了一些东西，轻易地就放弃自己，或者……放弃我。】
它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如纸、靠在树上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第五任契约者，想起他刚才那番“蠢死了”的深情告白，再对比前几任契约者的结局，内心五味杂陈。
所以它才那么害怕迟逢砚对阿纳斯塔西娅的执着，害怕这看似平静的第五任契约，最终又会走向某个它早已见过多次的、悲伤的结局。
夜色渐深，龙皓辰已在母亲身边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晕。
阿纳斯塔西娅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浓稠的、没有星月的夜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着： “这么晚了……”
她无意识地低语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夜色里。
白玥并未睡着，她看着阿纳斯塔西娅映在窗上的剪影，轻声开口：“你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去看看？”
见阿纳斯塔西娅没有反应，依旧固执地望着窗外那片漆黑，白玥顿了顿，继续用安抚的语气说道：“他看上去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就算自己在外面待三天，应该也不会有事的。”
在她看来，那位眼覆白绸的年轻治疗师气质清冷沉静，行事有条不紊，确实给人一种极为可靠、足以独当一面的感觉。
阿纳斯塔西娅闻言，终于缓缓转过身。
跳跃的灯火在她金色的瞳孔中明明灭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和了然的弧度： “……小玥儿。”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你不了解这个人。”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远处山林中那个可能正不顾一切履行承诺的身影上。
“他只是看着‘稳重’……”阿纳斯塔西娅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恼怒，又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底下藏着的，是比谁都固执，比谁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傻气。”
那个看似冷静克制的家伙，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沉默地、不计代价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偏执去完成。
比如，三天内凑齐三个月的药。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定然在用某种她尚不清楚、但绝对会损害他自身的方式，疯狂地寻找或催生着药材。
山林深处，夜露寒重。
靠着树干小憩了不到两个时辰，迟逢砚便强行从昏沉的睡意中挣脱。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并未完全消退，四肢依旧泛着酸软无力，脸色在稀薄的月光下苍白得吓人。
但他只是默默运转起体内残存不多的生息之力，勉强驱散了一些不适，便扶着粗糙的树皮，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才休息了多久？！】玄朏立刻察觉，精神波动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迟逢砚稳住身形，微微喘息，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力，却依旧低哑：“这样睡下去……就算睡上一整日，也恢复不了多少。”
他清楚地知道自身的情况，普通的静养对于本源损耗效果甚微。
他微微偏头，仿佛在倾听着风中传来的、常人无法感知的信息：“这里的‘生息’告诉我……山里更深处，有一眼天然形成的温泉。”他顿了顿，补充道：“蕴含着一些特殊的矿物和灵气，应该……可以加速伤势的恢复。”
大自然便是他最好的医生，他能与万物沟通，感知到那些对自身有益的存在。
【那也不能……！】玄朏还想阻止，但它也知道，单纯的静坐恢复确实太慢。
三天之期如同悬顶之剑，他们耗不起。
【……多远？】它最终不情不愿地问道，算是妥协。
“不远。”迟逢砚感知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温热湿气的生命脉动，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山谷。借助温泉，我能在明日之前，恢复大半。”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玄朏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依旧不稳的气息，丝毫高兴不起来。
它只能恨恨地在他脑中哼了一声，再次警告：【要是让我发现那个劳什子温泉没什么用，或者你又想趁机做别的……我就算拼着契约反噬，也要把你打晕拖回去！】
迟逢砚对于它的威胁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扶着树木，一步步朝着他所感知的方向，艰难地走去。
林深路险，对于状态完好的迟逢砚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此刻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的他来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身形摇晃得厉害，有几次甚至险些被突出的树根绊倒，全靠用手猛地撑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稳住。
玄朏盘在他肩头，感受着他紊乱的气息和越来越吃力的步伐，终于忍无可忍：【迟逢砚！我知道！刚才你取血催药时，特意用灵力包裹，分离出了一滴留着备用】
【照你现在这个走法，别说去找温泉，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问题！两天？你根本走不到！】它的声音尖锐起来：【把那滴血给我！现在！立刻结契！】
唯有正式结下契约，它才能更直接地分担他的痛苦，调动更多力量辅助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他前行！
他扶着粗糙的树皮，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绸带被汗水微微浸湿。
沉默在夜风中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地、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不想你被束缚。”
玄朏愣住了。
迟逢砚微微仰起头，仿佛能“看”到无尽的夜空，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的前几任契约者……他们或因情，或因义，或因所谓的‘大业’……最终都走向了终结。契约成了捆绑你的绳索，将你与他们短暂的、充满执念的生命强行捆绑。”
“结下那种契约……你就真的，再也无法离开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玄朏，你经历过四任契约者，看过太多生死别离，被背叛，被献祭……”
“你本就该是自由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怜惜：“山川、湖海、无尽的岁月……那才是你的归宿。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被人类的爱恨情仇拖入漩涡，见证并承受那些……你或许并不想承受的结局。”
契约一旦成立，它便与他性命交修，荣损与共。
他将不再是它漫长生命中的一任“过客”，而是它必须生死相随的“唯一”。
过了很久，很久。
玄朏缓缓地、将冰凉的脑袋，轻轻抵在了迟逢砚的颈侧：【没有契约……你若是死在这山里，我连替你收尸都做不到……那才叫……真正的束缚。】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