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隔绝了房间内细微的声响,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啜泣却像一根细线,紧紧缠绕在丁程鑫的心上,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胸腔里那股暴戾的怒火和尖锐的心疼稍稍平复,才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是他的绝对领域,冷硬的线条,巨大的黑檀木书桌,背后是一整面墙的藏书,另一面则是可以俯瞰城市的落地窗。他需要在这里理清思绪,更需要动用他的一切力量,去挖掘被掩埋的真相。
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和高效:“让林助理立刻来见我。”
林哲,他的特别助理,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不仅能力出众,更深知如何处置那些需要隐藏在阴影中的事务。
不到五分钟,林哲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丁总。”
丁程鑫没有绕圈子,他走到书桌前,调出昨晚“雾霭”酒吧附近的监控截图,上面是马嘉祺被那群人围在中间时,一个相对清晰的侧脸。
“这个人,马嘉祺。我要知道他过去十年的一切。”丁程鑫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眼神锐利如鹰,“从他十年前离开丁家开始,住过哪里,做过什么工作,接触过哪些人,尤其是……”他顿了顿,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和谁有过密切的、不寻常的关系。重点查昨晚酒吧里那几个人,以及,他可能接触过的,有特殊癖好的圈子。”
林哲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照片,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沉稳地点头:“明白,丁总。我会动用所有资源,尽快给您一份详细的报告。”
“要快。”丁程鑫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还有,查一下十年前,我父亲在他离开这件事上,具体做了什么。”
“是。”林哲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丁程鑫坐进宽大的皮椅里,揉了揉眉心。处理庞大的商业帝国不曾让他感到如此疲惫,而马嘉祺的出现,就像在他看似坚不可摧的世界里,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下午,丁程鑫都待在书房里处理积压的文件,但效率极低。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着客房的动静。那边一直安安静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这种死寂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傍晚时分,保姆小心翼翼地在书房外敲门,询问晚餐的安排。
丁程鑫看了看时间,沉吟片刻:“把晚餐送到客房。我跟他一起吃。”
他亲自端着托盘,推开了客房的门。
房间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暖黄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马嘉祺依旧坐在床边,姿势几乎和丁程鑫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头垂得更低,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只是失去了所有动作的力气。
听到开门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丁程鑫将托盘放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食物精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吃饭。”丁程鑫说道,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马嘉祺缓缓抬起头,暖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寂。他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又看了看丁程鑫,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似乎在判断这个指令背后是否藏着别的意图。
他慢慢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地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下,而是垂手站在一旁,像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丁程鑫皱紧了眉。这种根深蒂固的、属于“物品”的自觉,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闷。
“坐下,吃。”他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用行动示范。
马嘉祺迟疑地,几乎是挪动着,在离丁程鑫最远的那个位置坐下。他拿起筷子,动作标准却僵硬,夹起一小口米饭,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
丁程鑫看着他,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餐具。他知道,想要打破马嘉祺身上那层坚硬的外壳,常规的方法已经失效。
他需要找到裂缝。
丁程鑫的目光落在马嘉祺握着筷子的手上。那双手很漂亮,指节分明,白皙修长,只是过于瘦削,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记得小时候,马嘉祺的手指上总是沾染着颜料或者铅笔灰,他喜欢躲在房间里画画,画窗外飞过的鸟,画院子里枯萎的花,眼神专注而明亮。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丁程鑫的脑海。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储物柜前,翻找起来。这间客房虽然很少使用,但东西配备得很齐全。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盒未拆封的素描铅笔和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他拿着铅笔和速写本,回到桌边,将它们放在马嘉祺手边。
马嘉祺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纯白色的速写本和排列整齐的铅笔上,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吃完了,如果不想睡觉,可以画点东西。”丁程鑫的语气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个不经意的提议,“这里,或者客厅,随你。”
他说完,不再看马嘉祺,开始吃自己那份已经有些凉了的晚餐。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
马嘉祺没有立刻去碰那本速写本,他继续沉默地吃着饭,速度甚至比刚才更慢。但他的视线,却好几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盒铅笔,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被尘封已久的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丁程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赌对了。绘画,或许是通往那个被囚禁灵魂的一把钥匙。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马嘉祺吃得很少,几乎只是动了几筷子。丁程鑫没有强迫他,让保姆收走了餐具。
丁程鑫没有立刻离开,他拿起一份财经杂志,坐在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随意地翻看着,营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陪伴感。
马嘉祺依旧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像是在与那本速写本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透过窗户,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终于,在丁程鑫几乎以为自己的尝试失败时,马嘉祺有了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迟疑,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那支HB铅笔。冰凉的笔杆触碰到指尖,让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翻开了速写本空白的第一页。
铅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丁程鑫放下杂志,屏住了呼吸。
马嘉祺一开始画得很慢,线条有些生涩和犹豫,但很快,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回来了。他的手腕变得灵活,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轮廓。
他没有看丁程鑫,也没有看任何参照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凭借着记忆或者想象画着。
丁程鑫看不清他画的是什么,只能看到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壁灯的光晕勾勒出他长而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这一刻,他身上那种惊惶和麻木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创造者的沉静。
丁程鑫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双曾经只会颤抖和蜷缩的手,此刻正稳定地握着笔,创造着线条和光影。
这是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马嘉祺停下了笔。他看着纸上的画,眼神有些空洞,又似乎带着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丁程鑫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但马嘉祺还是立刻察觉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合上速写本,像是要掩盖什么证据。
但丁程鑫的动作更快一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刚刚完成的素描上。
纸上画的,是一扇窗。窗外,是几根交错的、光秃秃的树枝,枝头停着一只小小的、看不清种类的鸟。鸟儿微微仰着头,似乎正要振翅飞走。整幅画用笔简洁,线条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感,尤其是那只鸟,眼神被刻画得极其传神——那是一种渴望自由,却又被无形牢笼束缚着的、绝望的眺望。
这扇窗,这树枝,这鸟……丁程鑫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构图,这风格,依稀还有着少年时马嘉祺画作的影子,只是那时他的画里,更多的是孤寂,而非如此沉重的绝望。
丁程鑫的目光从画作移到马嘉祺脸上。马嘉祺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张地捻着衣角。
丁程鑫没有说话。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马嘉祺,而是轻轻拂过画纸上那只囚鸟。
“画得很好。”他低声说,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马嘉祺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看了看丁程鑫,又看了看自己的画,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死寂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丁程鑫知道,急不得。
他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对马嘉祺说:“不早了,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这一次,没有再把门关上。他让房门虚掩着,留下一道缝隙,透进客厅温暖的光线,也留下了一丝可供呼吸的自由。
回到书房,丁程鑫站在窗前,望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城市。马嘉祺画中那只囚鸟绝望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哲的电话。
“调查进度加快。”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冷硬如铁,“我要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变成了笼中鸟。”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