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几乎凝滞的沉默中结束。马嘉祺最终还是没有碰那盘水果,只是像完成某种任务一样,机械地喝完了碗里已经凉透的燕麦粥。
丁程鑫没有强迫他。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简短地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小巧的医药箱走了进来。
“丁总。”女人微微颔首。
“李医生,”丁程鑫指了指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的马嘉祺,“给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李医生是丁家的家庭医生,专业且口风极严。
听到“检查”两个字,马嘉祺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医生,又迅速看向丁程鑫,眼中刚刚平复些许的恐惧再次涌现,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只是常规检查。”丁程鑫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他,“确保你身体没事。”
马嘉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抿住,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边缘,指节泛白。他没有反抗,但全身的肌肉都透露出抗拒。
李医生经验丰富,她看出马嘉祺状态异常,并没有立刻靠近,而是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马先生,不用紧张,我只是简单看看,不会弄疼你。”
她慢慢走近,在马嘉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开始从医药箱里取出听诊器等工具。
马嘉祺的呼吸随着她的靠近而变得急促,眼神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器械,如同看着什么刑具。
丁程鑫站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马嘉祺的这种反应,绝不仅仅是性格内向或受惊过度所能解释的。
李医生尝试将听诊器靠近他的胸口,柔声道:“马先生,我需要听一下你的心跳,可以吗?”
就在冰凉的听诊头即将触碰到他羊绒衫的瞬间,马嘉祺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挥手打开了李医生的手!听诊器“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别用那个……”马嘉祺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痛……”
李医生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丁程鑫。
丁程鑫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听诊器会痛?这根本不合常理。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听诊器,触手只是微凉而已。
他走到马嘉祺面前,蹲下身,尽可能与他平视。马嘉祺不敢看他,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只露出一个黑发的发顶和通红的耳尖。
“马嘉祺,”丁程鑫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告诉我,为什么怕这个?谁用它伤害过你?”
埋首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
丁程鑫的心不断下沉。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马嘉祺可能长期遭受过某种形式的、与医疗检查相关的虐待或惩罚。
他站起身,对李医生使了个眼色。李医生会意,不再强求使用器械,而是退后几步,开始询问一些基础问题。
“马先生,您最近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比如头痛、胃痛?”
马嘉祺依旧不答,只是细微地发抖。
丁程鑫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暴戾。他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算了,”他对李医生摆摆手,“今天先到这里。”
李医生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安静地离开了。
餐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丁程鑫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马嘉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仿佛在面对一个布满裂痕的琉璃盏,既想靠近修补,又怕稍一用力就让它彻底粉碎。
他想起马嘉祺刚才崩溃时喊出的“别打我”,以及他对听诊器异常的反应……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黑暗得让他不愿深想的真相。
接下来的半天,马嘉祺几乎都维持着那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丁程鑫把他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处理邮件。他试图营造一种平静的氛围,但马嘉祺就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兽,任何细微的声响——比如丁程鑫敲击键盘的声音,或者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都能让他惊得一颤。
丁程鑫的耐心在一点点被磨砺。他从未如此小心翼翼地对任何人,也从未感到如此挫败。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丁程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沙发边,递给马嘉祺。
马嘉祺迟疑地看着那杯水,没有接。
“喝点水。”丁程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带任何命令色彩。
马嘉祺看了看水,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丁程鑫,终于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接过了杯子。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丁程鑫的手指时,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差点没拿稳水杯。
丁程鑫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阳光照在他侧脸上,能看清他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和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这一刻,他安静喝水的样子,终于有了一丝十年前那个清冷少年的影子。
丁程鑫心中一动,几乎是不经思考地,他伸出手,想要拂开马嘉祺额前微微遮挡住眼睛的碎发。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马嘉祺额头皮肤的前一秒——
马嘉祺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威胁,猛地偏头躲开!他手中的水杯脱手落下,“啪嚓”一声脆响,在地板上碎裂开来,水和玻璃碴四溅。
马嘉祺脸色煞白,他甚至没有去看碎裂的杯子,而是立刻从沙发上滑跪到地上,不顾满地狼藉,就要伸手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片!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恐惧,仿佛打碎一个杯子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
“别动!”丁程鑫心头一紧,厉声喝道。
马嘉祺捡拾碎片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定格,维持着跪地俯身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丁程鑫几步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远离那些玻璃碎片。他顾不上去思考马嘉祺会不会因为他的触碰而恐惧,他只知道不能让那双手去碰那些锋利的东西。
“一个杯子而已!”丁程鑫抓着他的手臂,力道不受控制地有些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心疼,“碎了就碎了!你知不知道那会划伤手!”
马嘉祺被他吼得浑身一抖,眼中刚刚因为喝水而泛起的一点微光彻底熄灭,重新变回那片死寂的空洞。他垂下眼睑,轻声说:“……是,主人。”
主人?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丁程鑫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马嘉祺那驯服的姿态,那对触碰的恐惧,那对命令的绝对服从,那打碎东西后过度的恐慌……所有不正常的行为,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简单的变得胆小或自闭。
他是被人……驯养了。被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所有物。
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丁程鑫的理智,烧得他双眼赤红。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是谁?到底是谁对他做了这种事?!
而比愤怒更甚的,是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和悔恨。如果十年前,他没有让马嘉祺离开……如果他能更早找到他……
他紧紧攥着马嘉祺纤细的手臂,感受到那皮肤下的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马嘉祺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像一片风中的落叶,顺从地承受着他的怒火,连一丝挣扎都不敢有。
丁程鑫看着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看着他那双不再有神采的眼睛,所有的怒火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叹息。
他松开手,看着马嘉祺手臂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心脏一阵抽搐。
“听着,马嘉祺,”丁程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立誓,“在这里,你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不需要害怕打碎东西,更不需要称呼任何人为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是丁程鑫。你记住了,只是丁程鑫。”
马嘉祺怔怔地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法理解的困惑。他听不懂。或者说,他习惯了十年的规则,在此刻被全盘否定,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丁程鑫不再多说。他叫来佣人打扫地上的碎片和水渍,然后拉着马嘉祺,把他带回二楼的客房。
“休息一下。”他把马嘉祺按坐在床边,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他需要冷静。他需要空间来消化这骇人的发现,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查清楚,这十年间,在马嘉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转身离开客房,轻轻带上了门。在门合上的瞬间,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
丁程鑫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握紧了双拳。
无论如何,他要把那个鲜活的马嘉祺找回来。
不惜一切代价。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