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熟悉的309牢房,三重加御锁重新扣回手腕,慕深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倦怠,仿佛一直紧绷的弦,因为那个名字的出现,骤然松弛,却带来了更深的空洞。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上一次类似的感觉,还是几年前,他刚刚离开联邦,离开……祁醉的那段日子。宇宙茫茫,却无处是家。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眼,祁醉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灰眸,以及他压抑着巨大情绪低唤他“慕深”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愧疚、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久违的悸动,交织在一起,闷得他喘不过气。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松懈最终占了上风,他竟就这样靠着墙壁,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逐渐下沉,穿过时间的迷雾,回到了数年前,那个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
星际联邦总部,曙光大厅。巨大的穹顶投射着模拟的晨光,将整个大厅渲染得庄严肃穆。今天是新一届高级军官正式任职的日子。
慕深穿着一身笔挺的、象征着副指挥官的银灰色制服,肩章上的星辰熠熠生辉。他身姿挺拔如松,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锐气与不羁,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得像蕴藏着整个星河的辉光,顾盼间神采飞扬。他站在一群同样年轻的新晋军官前列,听着台上指挥官阳明浑厚有力的训话。
“……因此,总部决定,此次‘深空探索者’计划,将由总指挥官祁醉,与副指挥官慕深,分别带领两支先锋小队,协同执行外围星域的勘测与警戒任务……”
慕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一列队伍的最前方。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同样笔挺的墨蓝色总指挥官制服,穿在他身上更显沉稳厚重。他身量极高,甚至比慕深还要略高一些,肩线平直,身形矫健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黑色的短发利落整洁,衬得他肤色冷白。他的五官深邃俊美,如同古希腊的雕塑,每一笔线条都透着冷硬与精准。尤其那双眼睛,是极为罕见的浅灰色,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眼神淡漠、空远,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那就是祁醉。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指挥官之一,战功赫赫,以绝对冷静和算无遗策闻名。他是系统最完美的代言人,是前辈将领中的楷模,也是……他此次任务的搭档,或者说,潜在的竞争对手。
似乎是察觉到了慕深毫不掩饰的打量,祁醉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是一台精密仪器在进行扫描评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仅仅是一瞥,便移开了,仿佛慕深只是背景板的一部分。
慕深唇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啧,传说中的祁指挥官,果然跟报告里写的一样——冷得像块冰,还是个眼高于顶的冰疙瘩。
任职仪式结束,各位军官各自领命。慕深正准备带着自己那队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去熟悉舰船,一个冷冽的声音叫住了他。
“慕副指挥官。”
慕深回头,祁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祁总指挥,有何指教?”慕深转身,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愿被看轻的锋芒。
祁醉没有在意他语气中那点微妙的挑衅,只是公事公办地递过一个数据板:“这是本次任务星域的详细引力场分布图,以及我方制定的初步航行路线。按照规程,需要副指挥官确认并补充应急预案。请在三小时内反馈。”
他的语速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系统指令。那公事公办、仿佛对待下级的态度,让慕深心里那点不服气悄然滋长。
慕深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了一遍。路线规划得四平八稳,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保守方案,安全系数极高,但也意味着效率……低下。
他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光,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随意:“祁总指挥的方案很稳妥。不过,根据我这边的最新情报,C-7区域最近有异常的空间褶皱活动,如果按原路线绕行,可能会多耗费两天时间。我认为,可以尝试直接从褶皱边缘切入,虽然有一定风险,但能节省至少三十个小时。”
他提出的是一条更为激进、效率更高的路线,需要对飞船性能和驾驶员技术有极高的自信。
祁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灰色的瞳孔终于聚焦在慕深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慕副指挥官,任务的首要原则是安全。未经充分探测的空间褶皱存在未知风险,为节省三十小时而冒险,不符合规程。”
“规程是死的,人是活的。”慕深寸步不让,他向前半步,周身那股张扬的气息隐隐透出,“我们有最先进的舰船和最优秀的飞行员,这点风险完全在可控范围内。还是说……祁总指挥对您麾下的前辈们,以及我们这些‘新人’的能力,没有信心?”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拱火意味,瞬间将个人观点的分歧,隐隐拔高到了新旧阵营微妙对立的层面。
祁醉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周身的气息原本只是淡漠,此刻却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他看着慕深,如同看着一个不守规矩、肆意妄为的麻烦分子。
“慕副指挥官,”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注意你的言辞和身份。任务方案按既定计划执行,无需再议。三小时内,我需要看到你完善的应急预案。”
说完,他不再给慕深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开,墨蓝色的制服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慕深看着他那绝对服从规则、毫无通融余地的背影,气得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他一把将数据板拍在旁边的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周围几人侧目。
“死板!顽固不化!”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心里给祁醉贴上了第一个标签。
而走向远处的祁醉,脚步未停,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阳明指挥官特意提过,这位新晋的副指挥官天赋极高,但性子跳脱,需要磨合。如今看来,何止是跳脱,简直是……目无纪律,冲动冒进。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就在这互不相让、彼此嫌弃的氛围中,不欢而散。
星火已燃,只待燎原。
牢房中,睡梦中的慕深,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股憋闷又不服输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