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一半,窗外的梧桐叶就被狂风卷得发疯似的拍打玻璃。许月收拾书包时,看着天边滚过的暗紫色惊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那是个透明的软壳,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屏幕亮起时,锁屏壁纸是去年校庆晚会的合影,她站在中间比着剪刀手,左边是笑得露出虎牙的路望月,右边是嘴角噙着浅淡笑意的路遇月。
“看来得等雨停了再走。”路望月把校服外套罩在头上,跑到窗边探头探脑,“这雨也太邪乎了,跟天塌了似的。”
许月把折叠伞塞进书包侧袋:“我带伞了,等会儿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路望月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她,“我跟你说,刚才我看见路遇月没带伞,等会儿咱们偷偷溜……”
“溜去哪?”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望月的话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身,看见路遇月抱着一摞竞赛辅导书站在教室后门,黑色冲锋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哥,你还没走啊。”路望月的语气瞬间变得不自然,手在背后偷偷拽了拽许月的书包带,示意她快跑。
路遇月没理他,视线落在许月的书包上,准确地找到了那把折叠伞的轮廓:“你们要一起走?”
“对啊,”许月把书包甩到肩上,“反正顺路。”
教学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墙壁的排水管哗哗流淌的声音。三人走到楼梯口时,才发现一楼的门厅已经积了没过脚踝的水,几个试图蹚水出去的学生都被保安拦了回来。
“看来得等雨小点儿了。”保安大叔举着手电筒照向门外,光柱劈开雨幕,“这阵头估计得下到后半夜,你们要不先去值班室待着?”
路遇月摇头:“我们去学生会办公室,那里有沙发。”他转身往二楼走,黑色冲锋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没锁,许月推开门时,迎面扑来股旧书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路遇月把辅导书放在办公桌上,伸手拉开窗帘——外面的雨下得更凶了,闪电劈开夜空的瞬间,照亮了操场上被淹成沼泽的跑道。
“坐吧。”他指了指靠墙的长沙发,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坐在办公桌旁,翻起了那本竞赛书。
路望月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故意往许月身边挤了挤,还冲路遇月做了个鬼脸。许月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别闹,我还有张数学卷子没写完。”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不知过了多久,路遇月突然合上书,视线越过桌面落在许月的手机上——屏幕亮着,是她刚收到的消息提醒,那张三人合影的屏保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你的屏保……”他拖长了语调,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是去年校庆拍的?”
许月“嗯”了一声,没抬头。
路遇月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说起来,那天拍完照,望月还偷偷跟我说,想让你把屏保换成他单人的。”他看向路望月,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挑衅,“结果你没换,还是留着这张有我的。”
路望月的笔尖猛地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墨渍晕开成朵难看的花。“你胡说!”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个?”
“哦?难道是我记错了?”路遇月慢条斯理地翻开书,“可能是我把别的事记混了吧。毕竟有些人总爱偷偷关注许月的手机,连她换了新壁纸都要跟我炫耀半天。”
“你闭嘴!”路望月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挑拨离间?”路遇月也站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张办公桌,空气里瞬间弥漫开火药味,“我说错了吗?你除了会跟在许月身后撒娇,还会做什么?上次校运会要是没有许月护着你,你打算趴在跑道上哭到天黑?”
“我那是受伤了!”
“受伤?我看你是根本经不起一点挫折!”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整天就知道用成绩压我,在爸妈面前装乖儿子,你敢说你对许月就没别的心思?”
“我对她有什么心思,总比你这个只会躲在女生身后的懦夫强!”
“够了!”
许月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被压抑的怒气,震得两人都愣住了。她把数学卷子拍在桌上,纸张的褶皱像她此刻拧紧的眉头:“你们非要这样吗?”
她看向路遇月,眼神冷得像窗外的雨水:“你明知道望月在意什么,非要句句往他痛处戳。”又转向路望月,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严肃,“他说几句你就炸毛,难道要一辈子被他牵着情绪走?”
路遇月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雨幕,嘴唇抿成条紧绷的直线。路望月低下头,手指抠着沙发的布料,指腹蹭过粗糙的纹理,没再说话。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疯狂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僵持伴奏。许月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打破沉默,头顶突然传来“滴答”声。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头,看见天花板的角落洇开了块深色的水渍,水珠正顺着墙皮往下滑,越来越密。“这里漏雨?”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第二滴、第三滴水紧跟着砸下来,落在她的书包上。
“这边!”路望月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一把拽过许月的手腕,将她往沙发内侧拉。可漏雨的地方像突然决堤的河,水柱顺着天花板的裂缝倾泻而下,正好浇在沙发正上方。
千钧一发之际,路望月猛地张开手臂,将许月整个人圈进怀里。
他的后背正对着漏雨的方向,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校服外套。许月被他紧紧护在怀里,鼻尖撞在他的胸口,闻到雨水混着洗衣粉的味道。她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发颤。
“你……”许月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路望月的声音带着点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等会儿就好了。”
站在办公桌旁的路遇月目睹了这一幕,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他看着那个紧紧相拥的背影,看着路望月被雨水打湿的发梢,看着许月埋在对方怀里的侧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漏下的雨水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水洼,映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路遇月站在水洼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动作是不需要思考的,就像路望月此刻护住许月的本能,就像他自己每次看到路望月被欺负时,攥紧拳头的冲动。
许月在路望月怀里悄悄抬头,透过他的臂弯看向路遇月。他的身影被窗外的闪电照亮,轮廓在昏暗里显得格外孤寂,像座被雨水淹没的孤岛。
雨还在下,漏雨的屋檐下,三个各怀心事的少年少女,被困在了这场深秋的暴雨里。而那些藏在争吵和沉默背后的情绪,正像漏下的雨水一样,慢慢渗透进彼此看不见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