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周末，许月被妈妈拽去参加路家的家庭聚餐。路家老宅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耳边低语。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漫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却掩不住空气中那点若有似无的紧绷。
路遇月的姑姑路曼青是第一次见到许月，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角落，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就是望月常提的小青梅吧？果然比照片里还漂亮。”她刚从国外回来，说话带着点轻快的语调，手链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许月有点拘谨地笑了笑，指尖绞着书包带。路遇月正坐在对面的餐桌旁帮着摆碗筷，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他抬眼扫过来时，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确认她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说起来，遇月小时候跟你一样乖。”路曼青突然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相册翻着，“你看这张，五岁的时候在公园喂鸽子，非要把最后块面包分给最瘦的那只。”
照片里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举着面包的手肉乎乎的，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许月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实在没法把这张脸和现在那个总是带着嘲讽的路遇月联系起来。
“后来……”路曼青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划过照片里男孩身后的女人，“他妈妈走了之后，这孩子就变了。”
许月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餐桌旁的路遇月。他正低头擦着玻璃杯，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遇月妈妈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又得了产后抑郁。”路曼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心疼，“那时候路家生意忙，他爸没顾上太多，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顿了顿，指尖在相册边缘摩挲，“人走的那天，遇月抱着妈妈的枕头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却跟我说‘姑姑，我是男子汉了，不能哭’。”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许月的手指有些发凉。她想起录音笔里路遇月那句“等许月彻底厌弃路望月”，想起他递药膏时的刻薄，突然觉得那些尖锐的棱角背后，似乎藏着块从未愈合的伤疤。
“没过半年，他爸就再婚了。”路曼青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新阿姨人是好的，对遇月也尽心，可孩子心里那道坎，不是谁都能迈过去的。”她合上相册，“他看着望月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看着弟弟能理所当然地撒娇哭闹，心里能平衡吗？”
许月想起路望月说过，每次考试成绩没路遇月好，爸爸总会叹气说“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就好了”；想起路遇月的校服永远熨帖笔挺，而路望月的袖口总是磨得起毛边；想起家庭聚餐时，路遇月会不动声色地把路望月爱吃的虾滑转到自己面前。
原来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背后，藏着一个孩子对温暖的笨拙渴求。他用刻薄当铠甲，用嘲讽作武器，不过是想确认自己是否也能被人在意。
“姑姑，吃饭了。”路遇月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站在沙发旁，手里端着两碗汤，表情看不出情绪，“妈让我来叫你们。”
路曼青拍了拍许月的手背，站起身时对着路遇月笑了笑：“我们遇月现在越来越能干了，都会照顾人了。”
路遇月没接话，把汤碗放在许月面前，碗沿的温度刚好不烫手。“小心烫。”他说完就转身回了餐厅，步伐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
许月看着那碗飘着葱花的鸡汤，突然想起录音笔里的另一句话：“他就知道失去的滋味了。”或许在他心里，早已尝过无数次失去的苦涩，才会想用这种方式，确认别人是否也会害怕失去。
席间，路遇月给路望月夹了块排骨，被后者皱眉推开：“我不爱吃这个。”路遇月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把排骨放进自己碗里，慢慢嚼着。
许月看着这一幕，突然拿起公筷，夹了块鱼腹放进路遇月碗里：“阿姨说这个刺少，适合你。”
路遇月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夹起鱼肉的动作慢了半拍。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贴在玻璃上像封没寄出的信。许月看着路遇月低头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因为录音笔而紧绷的地方，悄悄松了些。她依然不认同他的做法，却开始明白，那些扭曲的敌意背后，藏着一个从未被好好拥抱过的灵魂。
或许有些伤疤，揭开时会疼，但只有看见底下的血肉，才能找到愈合的可能。许月轻轻喝了口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在心底酿成一句模糊的念头——也许，事情还有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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