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沫,如同刀子般灌入狭小的车厢。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沈之衡,他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率先从那被阿宝一掌震开的车门缺口处,艰难地爬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原本的盘山路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起伏不平的雪原。巨大的雪块堆积如山,将他们乘坐的汽车深埋其中,只露出扭曲变形的车顶和部分车窗。更远处,阿强驾驶的那辆后车已不见踪影,悬崖边缘只剩下一些新鲜的冰雪断裂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灾难的惨烈。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脸上生疼。天色愈发阴沉,似乎酝酿着又一场风雪。
“阿贵,吴嬷嬷,能出来吗?”沈之衡趴在车门处,朝里面喊道。
“先生……我……我的腿……”阿贵的声音带着痛苦和虚弱,他的右腿被变形的操作台卡住了,动弹不得。
吴嬷嬷年纪大了,经过这一番翻滚撞击,更是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沈之衡心下一沉。仅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在积雪中救出被卡住的阿贵。
就在这时,阿宝也从车门缺口处钻了出来。她站在深深的积雪中,宽大的兜帽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额角那点血痕已经凝固,像一枚小小的朱砂痣。她看了看被困在车里的阿贵和吴嬷嬷,又看了看一脸凝重的沈之衡。
她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被埋了大半的车身前,伸出手,徒手开始挖掘覆盖在车门周围的积雪。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机械,但效率却高得惊人。那双看似纤细的手,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坚硬的雪块在她手下如同松软的沙土般被轻易扒开、推开。
沈之衡见状,也立刻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很快便将阿贵那一侧车门周围的积雪清理开大半。然而,变形的车体依旧死死卡住阿贵的腿。
“先生……别管我了……”阿贵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你们……你们快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闭嘴。”沈之衡语气冷硬,手下动作不停,试图找到撬动操作台的方法。
阿宝看着卡住阿贵腿的金属,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她伸出手,没有去撬,而是再次将手掌贴在了那扭曲的金属上。
沈之衡心中一动,想起她震开车门的一幕,立刻示意阿贵忍耐。
只见阿宝的手掌微微发力,一股无形的、柔中带刚的力道透出。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卡住阿贵腿部的变形操作台,竟被她硬生生地用手掰开了一个足够的缝隙!
阿贵闷哼一声,忍着剧痛,终于将右腿抽了出来,小腿处已是血肉模糊,显然骨折了。
沈之衡和阿宝合力将阿贵从车里拖了出来,紧接着又将几乎虚脱的吴嬷嬷救出。
四人站在及膝深的积雪中,望着这片银装素裹的死亡之地,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现实的残酷所取代。
车毁了,物资大半被埋或坠崖,阿强生死不明。阿贵腿骨骨折,行动困难。吴嬷嬷年老体弱,经此惊吓,已是强弩之末。沈之衡自己亦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痛。唯有阿宝,除了额角那点微不足道的划伤,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必须找个地方避寒,阿贵的腿需要固定,我们都需要食物和热量。”沈之衡迅速做出判断,目光扫视着周围白茫茫的山峦,“往回走不可能,只能往前,看看翻过这个垭口,能不能找到人家或者合适的庇护所。”
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裹在瑟瑟发抖的吴嬷嬷身上,然后又撕下衣襟,准备为阿贵做简单的包扎固定。
阿宝看着他的动作,眨了眨眼,然后走到旁边,从被积雪半掩的汽车残骸里,拖出了那个装着司徒威涟所赠药物的金属小盒,递给了沈之衡。
沈之衡接过盒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反应,尽管这反应背后,是深不见底的茫然。
他打开盒子,取出止血和镇痛用的药粉,小心地洒在阿贵的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和从车上找到的硬塑料片,为他做了个简陋的固定。
“能走吗?”沈之衡问阿贵。
阿贵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尝试着用未受伤的腿和沈之衡的搀扶站立起来,点了点头:“能……能撑住!”
“走吧。”沈之衡架起阿贵,吴嬷嬷紧紧跟在身后,阿宝则默默地走在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前行,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能见度极低。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们的体温和意志。
沈之衡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那被雪崩掩埋的道路,仿佛也掩埋了他们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而他身边这个谜一样的少女,成了这片绝望的冰雪中,唯一不确定,却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