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是对体力与意志的双重考验。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裸露的皮肤，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每向前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阿贵依靠着沈之衡的搀扶和顽强的意志，艰难地挪动着，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冷汗刚渗出就被冻成冰霜。吴嬷嬷更是步履蹒跚，呼吸急促，几乎是被沈之衡半拖半拽着前行。
唯有阿宝，依旧沉默地跟在最后。她走得很稳，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甚至比吴嬷嬷的还要浅些，仿佛她的体重异于常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状态，只有那平稳的、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显示她似乎并未感到多少吃力。
沈之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照这个速度，他们很可能在找到庇护所之前，就会因为失温和体力耗尽而倒毙在这雪山之中。他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极限，旧疾虽被药物压制，但连续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先生……别……别管我了……”阿贵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绝望的喘息，“你们……走……”
“坚持住！”沈之衡低喝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嘶哑，“很快就到了！”这话与其说是鼓励阿贵，不如说是在催眠自己。
就在众人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走在最后的阿宝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兜帽下的鼻子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空气中嗅着什么。然后，她伸手指向左侧一片被风雪模糊的山坳，用她那平淡的语调说：
“那边，有味道。”
味道？
沈之衡一愣，在这种风雪天气里，连方向都难以辨别，她能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他下意识地问。
阿宝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只是重复道：“……不一样的味道。”
沈之衡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阿宝的感知远超常人，这他是知道的。或许，她真的发现了什么？
“过去看看！”他当机立断，改变方向，朝着阿宝所指的山坳挪去。
艰难地穿过一片被积雪压弯的灌木丛，又下了一个陡坡，眼前的景象让沈之衡精神一振！
在山坳的背风处，竟然矗立着几栋低矮的木屋！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结构还算完整，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烟囱冰冷，显然无人居住。
最重要的是，在木屋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被积雪部分掩盖的、看起来像是勘探设备的东西——三脚架、木箱，甚至还有一辆被遗弃的、覆盖着冰雪的卡车！
是那个荒村老者提到的勘探队营地？
“有救了！”吴嬷嬷几乎要哭出来。
几人鼓起最后的气力，互相搀扶着来到最大的那间木屋前。木屋的门虚掩着，被积雪堵住了一半。沈之衡用力推开，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门口透入的天光，可以看到简单的桌椅、垒砌的灶台，以及靠墙的通铺。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和空罐头盒，一切都保持着主人匆忙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快，先进去！”沈之衡将阿贵扶到通铺上坐下，又赶紧让吴嬷嬷进屋。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依旧在警惕地“嗅”着空气中那股“不一样的味道”的阿宝，心中那丝不安再次升起。
“阿宝，进来。”
阿宝闻言，这才慢吞吞地走进木屋，但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寻找地方休息，而是开始在屋内缓缓踱步，空洞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像是在检查着什么。
沈之衡顾不上多想，当务之急是生火取暖和处理阿贵的伤势。他在灶台旁找到了些干燥的引火物和堆在墙角的木柴，幸运的是，火石和少量残留的火绒也在。
很快，一簇微弱的火苗在灶膛里燃起，逐渐变成温暖的火焰。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和部分寒意，也带给几人一丝久违的安心感。
沈之衡用雪水烧开，重新为阿贵清洗包扎了伤口，又给每人分了一点从车上抢救出来的、所剩无几的干粮。
温暖和食物让几人的体力稍稍恢复。
“先生，这地方……有点怪。”阿贵靠在铺上，忍着腿痛，低声说道，“像是……人走得很匆忙。”
沈之衡点了点头。他也注意到了，桌上的罐头盒有的还没打开，铺盖凌乱，一些个人物品也散落着。这不像是正常的撤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在屋内踱步的阿宝。她此刻正停在那堆杂物旁，弯腰从灰尘中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金属的铭牌，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字母和数字，边缘沾染着一些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可疑的污渍。
阿宝拿着那块铭牌，递到沈之衡面前，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用陈述的语气说：
“血的味道。”
沈之衡接过铭牌，指尖触碰到那暗褐色的污渍，心中一凛。他仔细看去，果然像是干涸的血迹！而且，不止这一处，在门口、在桌角，他之前未曾留意的地方，似乎都隐约能看到一些擦拭过的、不明显的痕迹。
联想到老者的话，以及这营地匆忙撤离的迹象……
一股寒意，比屋外的风雪更甚，悄然爬上了沈之衡的脊背。
这个无名的勘探队营地，恐怕并非仅仅是因为天气恶劣而撤离。
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而阿宝，从一开始，就嗅到了这空气中残留的、不祥的“味道”。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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