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灶火在昏暗的木屋内跳跃,映照着几张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脸,却驱不散那自心底蔓延开的寒意。阿宝那句“血的味道”,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恐惧的涟漪。
沈之衡捏着那块带着暗褐色污渍的金属铭牌,指尖冰凉。他站起身,借着火光,更仔细地审视这间屋子。
之前只顾着安顿伤员和生火,未曾留意细节。此刻再看,那凌乱的铺盖,散落在地的私人物品(一支断裂的钢笔,半包受潮的香烟),以及桌角、门框内侧那些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被粗略擦拭过的喷溅状或拖擦状暗色痕迹……无不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急促而暴力的变故。
“先生……这,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吴嬷嬷声音发颤,紧紧裹着沈之衡给她的那件大衣,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阿贵也强忍着腿痛,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备用的匕首。
沈之衡没有回答,他走到那堆杂物旁,蹲下身,拨开灰尘,又发现了一些散落的子弹壳,以及一把锈迹斑斑、但明显有使用痕迹的猎刀。刀柄上,也沾着同样的暗色污渍。
勘探队配备武器自卫并不稀奇,但结合现场的痕迹……
“不是野兽。”沈之衡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是人祸。”
冲突,厮杀,死亡。然后,幸存者,或者胜利者,匆忙离开了这里。
“是……是土匪吗?”吴嬷嬷惊恐地问。
沈之衡摇了摇头,目光锐利:“不像。土匪求财,这里虽然凌乱,但一些值钱的小物件还在。而且,处理痕迹虽然粗糙,但并非毫无章法。”他指向那些擦拭过的血迹,“像是在掩盖,又像是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清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一直安静站在灶火旁,仿佛与周遭恐惧隔绝的阿宝。是她最先嗅到了这里的异常。
“阿宝,”他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睛,“除了血的味道,还有什么?这里……安全吗?”
阿宝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明明灭灭。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常人无法感知的信息流。
过了半晌,她才重新看向沈之衡,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说:
“味道,很旧。”
“没有,活的东西。”
“很旧”意味着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没有活的东西”……是指现在没有活人,还是指……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这片区域,死寂得过分。
沈之衡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目前,这里是安全的。但他们不能久留。外面的风雪虽未停歇,但留在这个发生过惨剧的地方,无异于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未知的坟冢。
“我们轮流休息,恢复体力,天一亮立刻离开。”沈之衡做出决定,“阿贵,你受伤了,先睡。吴嬷嬷,你也休息。我守前半夜。”
他将灶火添得更旺一些,希望能驱散这屋内的阴冷和不安。
阿宝没有去通铺休息,她走到门口,背对着屋内众人,面朝那扇被积雪堵住一半的木门,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雕。她的存在,莫名地让沈之衡感到一丝安心,尽管她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谜团。
后半夜,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沈之衡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警惕着屋外的任何动静。阿贵的鼾声因疼痛而断断续续,吴嬷嬷则辗转反侧,显然无法安眠。
寂静中,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就在天色即将破晓,最黑暗的那一刻,一直静坐不动的阿宝,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之衡立刻睁开了眼睛。
只见阿宝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木门上。
“怎么了?”沈之衡压低声音问道,瞬间清醒。
阿宝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
屋外,除了风掠过山坳的呜咽,似乎并无异样。
但几秒钟后,沈之衡也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积雪上,极其缓慢地……拖行?
声音很轻,很远,断断续续,仿佛来自营地之外,又仿佛就在附近的雪地里。
阿宝贴在门上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类似于……“确认”的情绪。
她转过头,看向沈之衡,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那口型沈之衡看懂了——
“外面有东西。”
不是人。
是“东西”。
一股比屋外寒风更刺骨的冷意,瞬间席卷了沈之衡的全身。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