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气象站的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炉火噼啪,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和暖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恐惧。阿贵因为腿伤和惊吓,昏昏沉沉地睡去,不时因疼痛而呻吟。吴嬷嬷守在炉边,添着煤块,眼神惶恐,不敢合眼。
沈之衡靠坐在墙边,虽然极度疲惫,却毫无睡意。体内被阿宝暂时压制下去的嗜血欲望如同潜伏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喷发。手中那本残破的笔记本,更像是一块寒冰,冻结了他的思绪。
陨坑,爬出来的“它们”,怕火怕光?这超出了他数百年来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认知。沐梨花的疯狂,是否与这些有关?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蜷缩在炉子另一侧,似乎已经睡着的阿宝。兜帽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小巧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这个少女,不仅能以匪夷所思的身手对敌,体内更蕴含着能克制他诅咒的奇异能量,还能感知到那些非人之物的气息……
她身上的谜团,如同这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睡着”的阿宝,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之衡立刻警觉。
只见阿宝缓缓坐起身,兜帽下的脸转向窗外,空洞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夜幕和纷飞的雪花。
“又来了?”沈之衡压低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宝摇了摇头,依旧望着窗外,轻声道:“不一样……是……车。”
车?
沈之衡一愣,随即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果然,在风雪的间隙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属于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气象站的方向而来!
是敌是友?
沐梨花的追兵?还是……其他的过路人?
沈之衡立刻示意惊醒的吴嬷嬷躲到储藏间去,自己则挣扎着起身,移动到窗边,借着墙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阿贵也惊醒了,握紧了匕首,紧张地看向门口。
阿宝则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侧耳倾听着引擎的声音,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来的无论是谁,都与她无关。
引擎声在气象站外停了下来。车门开关的声音,以及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只有一个人。
脚步声靠近了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响起了敲门声。
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克制和……熟悉感?
沈之衡心中一动,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沉声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司徒威涟。”
竟然是他!
沈之衡猛地拉开门栓,打开了门。
门外风雪中,司徒威涟穿着一身深色的呢绒大衣,肩上落满了雪花,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蒙上了一层白霜。他提着一个比往常大得多的医疗箱,脸色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手术刀。
他看到开门的沈之衡,目光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扫过屋内,看到了警惕的阿贵,以及炉边那个安静望过来的、戴着兜帽的少女。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司徒威涟的声音平静无波,他迈步走进屋内,随手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沈之衡关上门,心中充满了疑问和警惕。这片区域与世隔绝,信号全无,司徒威涟如何能精准定位?
司徒威涟将医疗箱放在桌上,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镜片上的霜气,语气平淡:“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之衡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他体内躁动不安的诅咒。“药物压制已经到了极限,下一次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沈之衡沉默。他知道司徒威涟说的是事实。
司徒威涟重新戴上眼镜,走到沈之衡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脉搏。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却异常稳定专业。
片刻后,他松开手,脸色更加凝重:“气血逆冲,邪欲侵心。必须立刻进行深度镇静和疏导,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从那个大号医疗箱里取出准备好的针剂和一套奇怪的、带着电极片的仪器。
“躺下。”司徒威涟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之衡看着他,看着这个数次救自己于危难,身份成谜,医术通神的医生,心中五味杂陈。他最终没有反抗,依言在清理出来的桌板上躺下。
司徒威涟熟练地为他连接仪器,准备注射。
整个过程,阿宝一直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个局外人。
就在司徒威涟拿起针剂,准备注射的瞬间,一直沉默的阿宝,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身上,有和他一样的味道。”
她指的是沈之衡。
司徒威涟准备注射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没有看阿宝,也没有回应,只是将针头精准地刺入了沈之衡的静脉。
沈之衡却在听到阿宝那句话的瞬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一样的……味道?
血缘的味道?兄弟的味道?
他猛地看向司徒威涟,看向那张冷峻的、与自己依稀有着几分相似轮廓的侧脸,一个被他忽略、或者说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如同破土的春笋,疯狂地钻入他的脑海!
难道……司徒威涟,就是他寻找了百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弟——沈之谦?!
所以他才一次次救他?所以他才对自己如此了解?所以他才……
药液注入体内,带来一阵强烈的昏沉感。沈之衡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最后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司徒威涟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确认,或者……否认。
司徒威涟避开了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数据,仿佛刚才阿宝那句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兄弟二人,一个意识沉入黑暗,心潮澎湃;一个面无表情,沉默如谜。
只有炉火,依旧在噼啪作响,映照着这诡异而沉重的一夜。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