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效镇静剂的药力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将沈之衡的意识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海。然而,与以往单纯的昏睡不同,这一次,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沉寂,而是在一片混沌中载沉载浮,无数破碎的光影和声音碎片,如同海底的乱流,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家族的宅邸在冲天的火光中燃烧,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双冰冷的手将他推入隐秘的地窖,黑暗中,他只来得及看到弟弟沈之谦那张布满泪痕和恐惧的、稚嫩的脸……
“……哥……快走……”
画面陡然切换,是漫长岁月里孤独的跋涉,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身份间转换,像一抹游魂,寻找着失散的亲人,躲避着莫名的追杀,对抗着体内日益凶险的诅咒……
然后,画面定格在平津城那个雨夜,巷口昏黄灯光下,蜷缩在垃圾堆旁的那个空洞眼眸的少女……
“……跟我走吗?”
“……阿宝。你起的。”
“……你们,弄出好多声音。”
“……他,不开心。”
“……路,通了。”
“……舒服点了?”
最后,所有的光影碎片汇聚成司徒威涟那张冷峻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以及阿宝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身上,有和他一样的味道。”
一样的味道……兄弟的味道……
“之谦……!”
沈之衡猛地从混沌中挣脱,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低吼,倏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气象站破败的天花板,以及旁边炉子里跳跃的、已然微弱的火光。天已经亮了,风雪似乎小了些,惨白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用桌板临时拼凑的“床”上,身上盖着司徒威涟的大衣。体内那股躁动不安、嗜血的欲望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搜寻。
吴嬷嬷靠在储藏间门口打着盹,阿贵因为药效还在沉睡。
而司徒威涟,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山峦。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感觉怎么样?”司徒威涟走到他身边,语气专业地询问,伸手想要再次探查他的脉搏。
沈之衡却猛地避开了他的手,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司徒威涟,声音因为激动和刚刚苏醒而沙哑异常:“你……你到底是谁?”
司徒威涟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是司徒威涟,你的医生。”
“医生?”沈之衡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苦涩和压抑百年的痛楚,“一个医生,会一次次冒着风险,追踪到这种绝地来救一个‘普通’的病人?一个医生,身上会流着和我‘一样的味道’?!”他几乎是低吼出最后那句话。
司徒威涟沉默着,与沈之衡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激烈的对峙。
良久,司徒威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味道?沈先生是病糊涂了,还是听信了某些……不清醒的呓语?”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依旧蜷在炉边,仿佛对这边紧张气氛毫无所觉的阿宝。
他在否认。他在回避。
沈之衡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是愤怒,是失望,还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如果他不承认,那是否意味着,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他根本……不愿认自己这个兄长?百年的时光,是否早已将兄弟情谊冲刷殆尽?
“那个陨坑,‘它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沈之衡换了个问题,声音带着疲惫。他拿起那本残破的笔记本,“沐梨花的目标,除了我和阿宝,是不是也包括了这些……东西?”
司徒威涟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他接过笔记本,快速翻看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严肃。
“这东西你们从哪里找到的?”他问,语气凝重。
“楼上的办公室。”沈之衡盯着他,“你知道,对不对?”
司徒威涟合上笔记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片山脉,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沐梨花……她的疯狂,远超你的想象。她不仅想要研究你,研究冯宝宝,她更想得到‘它们’身上那种……违背常理的力量源泉。”
他看向沈之衡,眼神深邃:“离开这里,沈之衡,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追查,也不要再……试图寻找答案。”
这话,几乎是变相承认了他知晓内情,却也彻底关上了沟通的大门。
沈之衡看着他,看着这个极可能就是自己亲弟弟的人,用如此疏离冷漠的语气,说着近乎诀别的话,心脏像是被冰锥刺穿,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百年寻觅,一朝疑似重逢,面对的却是比冰雪更冷的隔阂与沉默。
“为什么?”沈之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司徒威涟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拿起自己的医疗箱:“没有为什么。你的情况暂时稳定,但根除无望,好自为之。”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保重。”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决绝地没入门外依旧纷飞的风雪之中,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一样……神秘。
沈之衡僵在原地,望着那扇重新关上的、冰冷的大门,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炉火,不知何时,彻底熄灭了。
(第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