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威涟的离去,像最后一块冰,封冻了气象站内本就凝滞的空气。门外的风雪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呜咽着,如同某种哀歌。
沈之衡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司徒威涟那些语焉不详却又信息量巨大的话,以及他那冰冷决绝的背影。
他知道陨坑和“它们”的存在。他警告沐梨花的疯狂目标。他让自己带着阿宝远离,不要再寻找答案。
这几乎坐实了司徒威涟知晓内情,并且,他似乎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们。但这保护,却建立在一种近乎残忍的疏离和沉默之上。
为什么不相认?百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他和沐梨花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无数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沈之衡心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活了数百年,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世情,却在面对这疑似至亲的冷漠时,感到了如同凡人般的刺痛。
“先生……”吴嬷嬷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表情。
阿贵也醒了,腿上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但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唯有阿宝,依旧安静地坐在炉边。炉火已熄,她似乎觉得有些冷,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些,整个人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她对刚才沈之衡与司徒威涟那场暗流汹涌的对话毫无反应,仿佛那与她无关,或者,她根本无法理解那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与信息。
沈之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时候。司徒威涟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这片雪山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而沐梨花的追兵,不知何时就会出现。
他必须为接下来的路做打算。
“我们还有多少食物?”沈之衡问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虽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吴嬷嬷清点了一下从气象站找到的和他们自己携带的所剩无几的物资,脸色难看:“罐头还能支撑两天,干粮最多一天半。水倒是不缺,可以化雪。”
沈之衡点了点头。时间紧迫。
“阿贵的腿怎么样?”
阿贵尝试着动了动,倒吸一口凉气:“比昨天更肿了,怕是……短期内走不了远路。”
沈之衡的心又沉了一分。带着一个腿部骨折的伤员,在深山雪原中跋涉,速度将会极其缓慢,而且目标明显。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司徒威涟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他又去了哪个方向?他一无所知。南下的路被雪崩阻断,其他方向更是未知。
“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吴嬷嬷的声音带着绝望。
沈之衡沉默着。前有未知的恐怖(陨坑怪物),后有疯狂的追兵(沐梨花),身边有需要保护的伤者和谜一样的少女,自身还背负着随时可能失控的诅咒。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阿宝身上。
这个失忆的、时而懵懂时而展现出非人力量的少女,似乎成了这盘死局中,唯一不确定的变数。她能击退沐梨花的精锐,能感知到那些怪物的存在,甚至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诅咒……
或许,唯一的生路,就在她身上?
这个念头让沈之衡感到一丝荒谬,却又带着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决绝。
他走到阿宝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兜帽下那双空洞的眼睛。
“阿宝,”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而清晰,“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你能……感觉到哪里比较‘安全’吗?或者,哪里没有那些‘不好的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希望寄托在她的“本能”之上。
阿宝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理解他的话。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之前一样,微微侧头,仿佛在调动某种超越五感的感知能力,探寻着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山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之衡屏息等待着。
许久,阿宝才伸出手指,并非指向南方,也不是司徒威涟离去的方向,而是指向了东南方,那片看起来更加崎岖、山峰更加陡峭的区域。
“那边,”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什么起伏,“味道,淡一些。”
“有……水的声音,很大。”
味道淡一些,可能意味着那些“陨坑怪物”的活动痕迹较少。水声很大,或许意味着有河流或者瀑布?有水源的地方,或许能找到离开山脉的路径,或者……其他生机?
这已经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指引了。
沈之衡不再犹豫。
“收拾东西,我们往东南方向走。”他站起身,下达了命令。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希望,他们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停留,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