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斯的雨,似乎是某种永恒的定律。
薇薇安·霍尔特握紧方向盘,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来回扫动,勉强划开一片模糊的视野。两侧是沉默矗立的冷杉,枝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伸展,像一片无边的墨绿帷幔。她刚结束在福克斯高中第一天的入职报到,正开着这辆二手丰田花冠,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柏油路上行驶,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校长的话,以及这座小镇几乎要沁入骨子里的潮湿与安静。
太安静了。
然而,下一瞬,这种寂静被彻底粉碎。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从侧面传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的世界猛地旋转、颠覆。安全带的拉力勒得她几乎窒息,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恐怖。失控的旋转停下后,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雨水打在变形车顶上的噼啪声,以及一种温热的、铁锈般的液体正从额角缓缓流下的触感。
……
卡莱尔·卡伦站在卡伦家巨大的落地窗前,注视着窗外连绵的雨幕。他的姿态宁静,像一尊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雕塑。然而,他金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疑虑。
今天早晨,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爱丽丝,他那拥有预见未来能力的妹妹,在早餐时一直用一种探究的、闪烁着兴奋与担忧的复杂目光悄悄打量他。当她撞上他询问的视线时,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弧度,什么也没说。爱德华,能阅读他人思想的兄弟,则在他经过时,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随即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种无声的异常,让卡莱尔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泛起一丝近乎凝滞的警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某种……足以改变他永恒生命轨迹的事情。
医院的电话来得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场交通事故,伤者需要救治。他迅速穿上那件象征着身份与克制的白色医生袍,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福克斯纪念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对卡莱尔而言,这里更是一个充满诱惑与考验的炼狱。每一滴鲜血的味道,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在挑战着他用三个多世纪筑起的意志壁垒。
他走向急诊区,准备接手这位新的病人。
护士他走向急诊区,准备接手这位新的病人。护士正在简单汇报情况:“……女性,二十多岁,福克斯高中新来的老师。车辆侧翻,左侧手臂疑似骨折,额部擦伤,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卡莱尔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推开了诊疗室的门。
然后——
时间仿佛被瞬间抽空。
世界在他踏入房间的刹那,万籁俱寂。
所有的声音——仪器的滴答声、远处护士的脚步声、甚至他自己体内那永恒存在的、对鲜血的饥渴低吟——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的、尖锐到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轰鸣!
他的血液,那冰冷了三百多年的液体,此刻仿佛被投入了熔岩,疯狂地沸腾、歌唱!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一种原始的、暴烈的冲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比他作为新生吸血鬼时对抗嗜血本能的那段最黑暗岁月,还要强烈千百倍。
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
苍白的脸上带着擦伤和些许血迹,浓密的长发凌乱地铺在枕上,更衬得她脆弱易碎。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忍受着不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类躯体,却对他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致命的吸引力。
她的血液的味道……不再是寻常人类血液那种单纯诱惑猎物的气息,而是变成了某种神圣的、独一无二的乐章。是歌者。传说中,那个与吸血鬼灵魂产生终极共鸣,其血液会如同天籁般呼唤、诱惑他的特定人类。
他的歌者。
卡莱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以一种非人的控制力,维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床边。他的面部肌肉僵硬,必须调动起数个世纪积累的全部自制力,才能维持住脸上那副专业、温和的医生面具。
“霍尔特女士?”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简单的几个音节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薇薇安在这个时候虚弱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如同被福克斯森林深处雾气浸润过的湖泊般的眼睛,带着疼痛和一丝迷茫,对上了他的视线。
卡莱尔感觉自己的獠牙在不受控制地生长,抵住了他的下颚。他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指节猛然收紧,冰冷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庆幸自己此刻戴着口罩,能遮挡住可能泄露情绪的嘴角任何一丝细微的抽搐。
“我是卡莱尔·卡伦医生,”他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左臂上,巧妙地避开了与她直接的眼神接触,那对他来说太过危险,“我来为你处理伤势。”
他走上前,接手了护士的工作。当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极其轻触地碰到她手臂的皮肤时,一股强大的电流仿佛瞬间窜遍他的全身。那温暖的、柔软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几乎要灼伤他冰冷的指尖。
他清晰地听到她颈动脉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在他耳中汇成了最磅礴、最诱人的交响乐,呼唤着他去靠近,去品尝,去占有。
他的内心在咆哮,在挣扎。理智与本能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战争。
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她的气息,这既是折磨也是慰藉——然后,用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开始检查她的伤势。
“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一边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清洁额角的伤口,固定骨折的手臂。“手臂是尺骨和桡骨骨折,需要打石膏。你会感到一些疼痛和不适,但会好起来的。”
他庆幸。无比地庆幸自己拥有无人能及的意志力和自制力。否则,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在嗅到那令他灵魂战栗的气息的瞬间,他或许早已化身恶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以医生的身份,守护在她身边。
尽管,这种守护,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也是最珍贵的馈赠。
他看着薇薇安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保护欲混合着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渴望,在他永恒的心脏里,疯狂地滋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