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

2008年的秋天，市里天文馆有一场关于"宇宙与黑洞"的科普讲座。

我本来是陪同桌周晓萌来的，她迷上了隔壁班一个爱天文的男生。我坐在倒数第三排，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耳朵里灌满台下嗡嗡的私语声，直到主讲人身后那个调试投影仪的少年直起身来。

他很高，白T恤在昏暗的场馆里像一抹冷月光。侧脸的轮廓被幻灯机的蓝光镀上一层薄薄的边，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线条干净得像用尺子量出来的。

"那是谁？"我捅了捅晓萌。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撇撇嘴："淮辰啊，二班的。成绩好但特孤僻，听说心脏有点问题，体育课都不怎么上。"

淮辰。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在这时，他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过十几排座位，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黑得纯粹，静得像深潭，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我们对视了大概三秒，或者更短，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低头继续捣鼓手里的遥控器。

可那三秒里，我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讲座开始后，我的注意力再也没法集中在"事件视界"和"奇点"上。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坐在第一排最边上的位置，背挺得很直，却莫名给人一种疏离感，好像身边有一道无形的结界。

中场休息时，我鼓起勇气拿着笔记本走过去。

"同学，刚才那个关于时间膨胀的公式我没记全……"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戒备，身体微微向后倾了半寸。那是一个下意识保持距离的姿势。

"笔记可以借你。"他的声音很淡，像凉白开，"但我不一定会讲。"

"没关系！"我赶紧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掏出笔，"你随便说两句就行。"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习惯这样的靠近。但还是接过我的本子，用铅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推导公式。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处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写字时偶尔会停顿，像在忍耐什么。

"你……没事吧？"我忍不住问。

"没事。"他迅速把本子推还给我，"好了。"

"那我们能做朋友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个傻瓜。

他愣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我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像是被迫接受什么麻烦。

"嗯。"顿了顿，又补充，"只是朋友。"

那时候我还不懂，为什么他要强调这四个字，为什么还要在后面画一条线。我只记得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双黑沉的眼睛里，有某种我读不懂的、潮湿的悲伤。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有些对视一旦发生，就开始了漫长的倒计时。

而15岁的关念念，只顾着为那三秒钟的心跳加速，欢喜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