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逢君

书院外的惊鸿

孙权远赴长安径山书院求学时，曾随同窗潜入地下诡市探查长安势力动向。彼时暮色沉浓，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淌成河，他正盯着空空儿变幻莫测的戏法暗自戒备——那江湖客指尖翻飞间，铜钱与绢帕交替隐现，背后藏着的却是各方势力互通消息的暗语。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竟直直撞翻了携着药箱匆匆赶路的少女。

“唔！”少女轻呼一声，药箱摔在地上弹开，白芷、当归的清香混着几分冷冽的异香四散开来，数十株药草滚落满地。孙权眸色一沉，正要俯身，却见一株罕见的紫叶蓝茎药草滚到他脚边，叶脉纹路细腻如绣，那抹深邃的紫与他衣袍上暗绣的孙家水师纹样隐隐相和，都是江郡独有的水泽灵气滋养出的色泽。

“抱歉！实在对不住！”少女慌忙蹲下身，素色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些许尘埃。她抬手去捡药草时，指尖不慎触到他腰间悬挂的小虎挂坠——那是母亲临行前亲手打造，鎏金小虎獠牙微露，颈间系着的红绳已被摩挲得温润。少女抬头致歉的瞬间，眼眸里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紫光，与挂坠上的鎏金交相辉映，像暗夜里骤然亮起的星子，让素来沉稳的少年心头微微一怔，指尖的动作慢了半拍。

“我是为书院受伤的杂役送药，走得急了些。”少女声音清甜，带着几分歉意的软糯。孙权回过神，见她鬓边碎发被夜风吹得微乱，额角还沾着一点草屑，便默默俯身帮她捡拾药草。他指尖触到那株紫叶蓝茎时，只觉叶片微凉，竟与江郡水边的蓝萍触感有几分相似。少女递来一枚用蓝绒线绣着水纹的香囊，针脚细密，水波纹路灵动如活，“这药草能安神，江郡来的学子总难适应长安夜寒，佩着能睡得安稳些。”

那夜他握着香囊回到书院，木质床榻上铺着微凉的素帛被褥，鼻尖萦绕的清苦药香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兰草气息，竟真的驱散了初到异乡的失眠之扰。此后他常能在书院藏书阁偶遇阿玄，她总是抱着一摞医书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藏书阁的木书架高达数丈，顶层的孤本常让身形纤细的阿玄束手无策。那日她踮着脚尖去够《神农本草经》的注本，裙裾被书架边缘勾住，整个人险些失衡。孙权恰巧推门而入，见状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腰，指尖触到的衣料柔软顺滑，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抬手取下那本医书，书页边缘已有些泛黄，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药草标本。“多谢孙公子。”阿玄脸颊微红，接过书时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背，像羽毛拂过心尖。

自那以后，两人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径山书院的藏书阁后有一方小小的天井，栽着几株桂树，每到秋时便香飘满院。孙权常在那里温书，夜风偶尔会刮破书页，次日阿玄便会带着细针和浆糊来寻他。她坐在桂树下，指尖捏着细如牛毛的银针，将破损的书页小心翼翼地对齐，浆糊的清味混着桂香漫开。孙权则坐在一旁，看着她垂眸时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偶尔为她讲解兵书里晦涩的阵法图谱。“你看这八卦阵，实则与医理相通，皆是讲究阴阳调和、虚实相生。”他指着书页上的图谱，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阿玄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颊，她抬手拂开的动作，竟让孙权想起江郡水边掠过的白鹭。

少年心思总是藏不住的。孙权知晓阿玄偏爱甜食，便常从同乡捎来的行囊里翻出桂花蜜藕，用干净的绢帕裹着藏在袖中。每日午后在藏书阁碰面时，他会悄悄将蜜藕放在她手边的案几上，看着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口小口地咬着，嘴角沾着淡淡的藕泥。后来这便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时是孙权带的桂花蜜藕，有时是阿玄亲手做的糯米糕，甜香混着书墨香，在静谧的藏书阁里悄悄弥漫。

书院的学子常聚在演武场切磋箭术，那日孙权箭术拔得头筹，同窗们围着他喝彩，他却下意识地看向人群外的阿玄。她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见他看来，便快步走上前。“恭喜孙公子。”她递过锦盒，里面是一枚用银线绣着虎纹的护腕，“演武场风大，护腕能挡些寒气。”孙权接过护腕，指尖触到里面垫着的软绒，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他低头系护腕时，瞥见她指尖沾着些许银线的线头，想来是熬夜赶制的。

秋雨连绵的日子，藏书阁的窗棂会漏进湿冷的风。阿玄素来畏寒，常会抱着暖炉看书。那日孙权见她频频搓手，便默默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轻轻搭在她肩上。披风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墨香与江郡的水汽。“孙公子，这不妥……”阿玄正要推辞，却被他按住肩膀，“披着吧，冻坏了谁帮我修补书页？”他语气带着几分玩笑，眼底却满是认真。阿玄不再推辞，裹着宽大的披风，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连带着那颗因异乡求学而略显孤寂的心，也被这暖意填满。

有次孙权为探查长安势力，深夜才回到书院，不慎被巷子里的歹人划伤了手臂。他忍着痛回到住处，正要处理伤口，阿玄却提着药箱寻了来。“听闻你深夜未归，我放心不下。”她拿出金疮药和绷带，动作娴熟地为他清创包扎，指尖触到他伤口周围的皮肤时，带着微凉的触感。孙权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诡市初遇时她眼眸里的紫光，想起她递来的水纹香囊，想起藏书阁里共享的甜食与低声的交谈。少年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经久不散。

那夜的雨敲打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阿玄收拾药箱时，孙权忽然开口：“阿玄，待我完成学业归乡，便带你去看江郡的春汛，那里的水纹，比你香囊上绣的还要灵动。”阿玄抬头，眼眸里的紫光与窗外的雨光交织，她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像春日里悄然绽放的桃花。藏书阁的桂香、医书的墨香、甜食的甜香，还有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的情愫，都在这雨夜里，酿成了最温柔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