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华中学门口的梧桐在九月初还攥着夏末的绿,阳光穿过层叠的叶片,在柏油路上织出晃眼的光斑。林知夏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校门东侧的公交站牌下,手指反复摩挲着包带边缘的线头——那是她小学时用缝纫机缝的,如今针脚处已经起了毛,却比任何新包都让她安心,因为里面装着她的素描本和那盒用了三年的彩铅。
“知夏,别紧张,陈老师说高二(3)班的同学都很友善。”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刻意的轻松。林知夏“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帆布包侧面的口袋上——那里别着一支磨损严重的HB铅笔,是她第一次获奖时美术老师送的。这是她第三次转校,从南方的小城到北方的省会,每一次搬家都像把她的生活连根拔起,再小心翼翼地栽进陌生的土壤里。
走进教学楼时,预备铃刚响过,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瓷砖上撞出细碎的回音。她按照校门口公示栏上的班级分布图,在三楼最东侧找到了高二(3)班的门牌。透过玻璃窗,她看到教室里的同学都在低头晨读,阳光从教室后方的窗户斜切进来,在靠窗的最后一排空座位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
“报告。”林知夏轻轻敲了敲门,教室里的晨读声瞬间停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的脸一下子热了,下意识地把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她怕别人看到包里的画板,怕有人问“你会画画吗”,更怕自己的画被当成“奇怪的东西”。
班主任陈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她拍了拍林知夏的肩膀,对全班同学说:“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林知夏,从今天起加入高二(3)班,大家以后要多帮助她。”说完,她指了指那排空座位,“你就坐那里吧,旁边是江小满,我们班的‘开心果’,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
林知夏抱着帆布包挪到座位上时,同桌正趴在桌上写东西,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听到动静,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你好呀!我叫江小满,江河的江,大小的小,满意的满!”她说话时语速很快,像蹦跳的小鹿,不等林知夏回应,就从笔袋里摸出一块包装纸印着草莓图案的橡皮递过来,“给你,新同桌见面礼!我看你背着画板,是不是特别喜欢画画呀?”
林知夏接过橡皮,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手,慌忙收了回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嗯,一点点。”她把橡皮攥在手心,草莓的香味透过包装纸渗出来,淡淡的,像江小满的笑容。以前在其他学校,她从不敢主动提起画画——有次她在课间画同桌的侧脸,被对方看到后,那人皱着眉说“你怎么偷偷画我,好吓人”,从那以后,她的画板就只敢藏在帆布包里,只在没人的地方才敢拿出来。
江小满却没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翻开语文课本:“我们班超有意思的!后面那排的周子扬,课间能把魔方转出十八种花样;语文课代表许念,上次班会穿汉服朗诵《琵琶行》,裙摆转起来像朵花;还有我们的数学老师,上课总爱讲冷笑话,上次说‘为什么三角函数不喜欢聊天?因为它怕聊到直角’,全班都快笑疯了!”
林知夏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讲述,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教学楼前的银杏刚抽出嫩黄的叶尖,风一吹,就晃得人心里发软。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银杏树,每到秋天,她就会捡一片最黄的叶子夹在画本里。后来搬家时,那本画本落在了旧房子里,她难过了好久,直到妈妈重新给她买了一本,她才慢慢释怀。
“对了,下周有小组作业,主题是‘校园一角’,我们一组吧!”江小满忽然凑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我负责写文字报告,你要是愿意,帮我们画个插图呗?不用太复杂,就画我们学校的银杏树就行,我觉得超好看的!”
林知夏捏着那块草莓橡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江小满,对方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丝毫轻视或怀疑,只有纯粹的期待。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那天的晨读课,林知夏没怎么读进去课文,她的手指一直在草稿本上画小圆圈——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但这一次,圆圈画着画着,就变成了银杏叶的形状,一片,两片,三片,最后在纸页的角落,画出了一个小小的、笑着的江小满。
下课铃响时,江小满一把抓过她的草稿本,指着那个小画稿,眼睛更亮了:“哇!这是我吗?你画得好好看!林知夏,你也太厉害了吧!”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前排的同学听到,有人凑过来看,也跟着夸:“画得真像,比照片还生动!”
林知夏的脸又热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把画稿藏起来。她看着江小满兴奋的样子,看着同学们友善的目光,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教室,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把帆布包放在桌肚里,轻轻拉开拉链,摸了摸里面的画板——也许这一次,她不用再把热爱藏起来了。
窗外的风穿过梧桐树叶,吹进教室,带着夏末的余温,也带着一丝属于新开始的温柔。林知夏低头看着草稿本上的银杏叶和笑脸,嘴角悄悄向上扬了一点——她想,也许星华中学,会是她最后一次转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