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燕子

三月的风终于软了下来，像一块被阳光晒暖的薄纱，轻轻拂过小镇。

就在某个清晨，两只燕子来到了清知云家的屋檐下。

那时清知云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容栖迟教她写新学的字。

忽然有细碎的啁啾声从头顶落下，清清亮亮的，像是把春天也剪开了一个小口子。

她仰起头。

屋檐下，两只灰蓝色的燕子正忙碌地飞来飞去。它们衔着湿润的泥和细嫩的草茎，在檐角那个旧巢的残骸上，一点点修补搭建。

“容哥哥，你看！”清知云扯了扯容栖迟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是燕子。”

容栖迟也抬起头。阳光有些晃眼，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她看见其中一只翅膀末端那片特别深的羽毛，像不小心蘸多了墨。

从那天起，看燕子成了他们每天最重要的功课。

清晨，清知云会扒在窗台上，看燕子们衔着第一缕晨光飞出巢去；黄昏，她搬着小板凳坐在海棠树下，等它们披着暮色归来。

容栖迟总是陪在她身边，有时念诗给她听，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对燕子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喜欢看她看燕子时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随着燕子飞行的轨迹转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那些轻盈的翅膀也同时在她心里扑闪着。

“它们在跳舞呢。”有一天，清知云忽然说。

容栖迟望过去。那两只燕子正在空中追逐翻飞，划出一道道流畅的弧线，时而高亢冲上天际，时而低回掠过水面。

“那不是跳舞，”他纠正她，带着男孩子特有的、初具雏形的理性，“它们在捉虫子。”

清知云却摇摇头，语气笃定：“就是在跳舞。你看，这只往这边飞，那只就往那边飞，它们永远不撞在一起，像约好了一样。”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模仿着燕子飞行的轨迹，阳光透过她纤细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容栖迟不再争辩了。他忽然觉得，她说的也许是对的。那确实像一种舞蹈，一种只有它们彼此才懂的、关于春天和相伴的舞蹈。

四月的雨说来就来，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透明的网。清知云担心燕子找不到回家的路，非要容栖迟陪她坐在廊下等。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容栖迟把她往里面拉了拉，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风口。

“它们会不会被雨淋湿了？会不会冷？”她忧心忡忡地问。

“燕子不怕雨。”容栖迟安慰她，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它们飞得可快了，能躲开的。”

正说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便穿透雨幕，稳稳地飞了回来。

它们落在巢边，抖落一身细碎的水珠，互相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姿态亲昵而安详。

清知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转过头，发现容栖迟正看着自己，眼神温和。她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容哥哥，你好像燕子。”

“嗯？”容栖迟没明白。

“你总是能找到回家的路”她解释着，眼睛弯起来，“不管下雨还是下雪，你最后都会回来的，陪在我身边呢”

容栖迟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她的信任如此简单，又如此沉重，像燕子衔来的每一口春泥，稳稳地垒在他的心檐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五月初，海棠花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嫩绿的叶子铺满了枝头。燕巢里开始传出细弱而急促的啾啾声——小燕子出世了。

从此，那两只燕子更加忙碌。它们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衔来肥嫩的虫子，喂给巢中那些永远也填不饱的、张得大大的黄色小嘴。

清知云和容栖迟并排坐在树下，看大燕子喂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晃动的光斑。

“它们的爸爸妈妈好辛苦。”清知云轻声说。

“嗯。”容栖迟点点头。他看见一只大燕子刚刚喂完食，片刻不停地又振翅飞走，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显得急促而坚定。

清知云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跑回屋里。过了一会儿，她端出来一小碟掰碎了的糕点屑，小心翼翼地放在廊檐下的栏杆上。

“你干什么？”容栖迟问。

“给燕子爸爸妈妈吃的，”她认真地说，“它们那么累，也该吃点甜的了。”

容栖迟想告诉她，燕子不吃糕点屑。但看着她那郑重的神情，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和她一起看着那碟小小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糕点屑。

风轻轻地吹过，带着初夏青草的气息。屋檐下，小燕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廊下，守着他们的燕子，也守着这个悄然流转的春天。

容栖迟知道，很多年后，他或许会忘记这个春天学过的诗句，忘记海棠花具体在哪一天盛开。

但他一定会记得，在这个午后，有一个小姑娘，曾那么认真地，为两只衔泥的燕子，准备了一碟甜甜的糕点屑。

而那个屋檐下的巢，不知何时，也仿佛筑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