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茧

暂时的安全区并非乐土，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伊莱肩上的伤口在菲欧娜粗糙的包扎下勉强止住了血，但失血过多和精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浅促，与布洛黛薇的链接也变得时断时续，视野里充斥着不稳定的雪花和扭曲的光斑。

菲欧娜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强行引动门之钥更深层的力量，对抗约瑟夫的镜像领域，几乎榨干了她的灵性。她闭目凝神，试图从与那片虚空的微弱联系中汲取力量，但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回响和隐隐作痛的神经。黑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那是力量过度使用的反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已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后的疲惫与默契。

然而，伊莱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并非因为身体的伤痛，而是因为脑海中不受控制涌现的、更加混乱破碎的预知画面。

他“看”到菲欧娜站在一扇巨大无比、遍布锈蚀痕迹的铁门前，那扇门并非她召唤出的幽蓝通道，而是实体，古老而压抑。门缝中渗出粘稠的、如同原油般的黑暗。

他“看”到无数面镜子立在浓雾里，镜中的菲欧娜身影扭曲，有时在冷笑，有时在无声尖叫，而镜外真实的她却面无表情，紫色的眼眸空洞无光。

他“看”到布洛黛薇在某个时刻发出凄厉的悲鸣，从空中坠落，羽毛四散。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雾气和无尽的虚无……

这些画面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却带着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反复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精神防线。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

“你怎么了？”

菲欧娜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脑内的风暴。伊莱猛地一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尽管眼罩遮蔽了他的视线。

“没……什么。”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细微的颤抖无法完全掩饰。

菲欧娜睁开眼，紫色的眼眸审视着他。他比刚才更加苍白，呼吸紊乱，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这绝不仅仅是伤势所致。

“是预知？”她直接点破，语气肯定。她见过他专注预知时的样子，但此刻的状态，更像是被预知所困，所折磨。

伊莱沉默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她。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低声道：“一些……碎片。很混乱。关于……门，镜子，还有……”他顿住了，无法说出布洛黛薇坠落的画面，那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心口发紧。

菲欧娜的目光锐利起来。“门？什么样的门？”

“一扇巨大的、锈蚀的铁门，不是你的通道。它……令人不安。”伊莱描述着，声音干涩。

菲欧娜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从未向他提及过自己梦中或是深层感知里偶尔浮现的那扇禁忌之门，那扇连她都不敢轻易触碰、仿佛连接着最终归宿的门。他的预知，竟然触及到了那里？

“镜子呢？”她追问，压下心中的波澜。

“很多镜子……在雾里。里面的你……不太一样。”伊莱斟酌着词句，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扭曲感。

菲欧娜陷入了沉默。镜像……约瑟夫的能力与镜子相关，但这预知似乎指向了更本质的东西。她想起自己使用力量时，偶尔会在空间的涟漪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些倒影有时会流露出与她本身截然不同的情绪。这难道就是先知看到的“扭曲”？

“预知并非定数，先知。”菲欧娜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像是在提醒他，“过于沉溺于碎片，只会让你被恐惧束缚，成为未来的囚徒。你‘看’到的，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甚至可能是这片扭曲之地故意投射给你的假象。”

伊莱浑身一震。囚徒……这个词精准地刺中了他此刻的状态。他确实被那些不祥的画面困住了，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是……布洛黛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菲欧娜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温和沉静的先知，此刻因为伙伴可能遭遇的危险而流露出罕见的脆弱。她想起他驱使布洛黛薇为她挡下攻击，想起他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挡住剪刀。

“听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迷雾的力量，“你的鸟，它很聪明，也很忠诚。它选择与你共生，不是为了见证注定的悲剧。如果你因为恐惧而迟疑、而犯错，那才是真正将它推向危险。”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色的衣摆拂过地面，带着微尘。“与其在这里被虚幻的阴影吞噬，不如想想如何利用你‘看’到的东西。哪怕是最黑暗的画面，也可能隐藏着警示。找到它，然后，改变它。”

伊莱仰着头，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力量。那是一种源于自身强大、源于直面深渊而不退却的笃定。她的话像是一把钥匙，并非打开了预知的谜题，而是打开了他心中的枷锁。

是啊，预知的意义在于警示，在于提供改变的可能。如果他因为恐惧而放弃思考，那才是辜负了布洛黛薇，辜负了自己作为先知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压到意识深处，开始尝试以更冷静的心态去重新审视、分析那些碎片。铁门……镜子……浓雾……

看着伊莱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呼吸逐渐平稳，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菲欧娜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不再多言，重新坐回原位。

她不清楚自己的话能起到多大作用，也不确定那些预知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在这座疯狂的庄园里，一个陷入恐慌的同伴无疑是致命的。更何况……这个先知，他的存在，他的选择，似乎已经开始与她产生某种她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联结。

她看了一眼安静守护着伊莱的布洛黛薇，又看了看似乎重新找回一丝镇定的伊莱，紫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

钟声，不知何时会再次敲响。而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尽快恢复，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因为下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监管者的追猎，还有潜藏于预知碎片中的、更加莫测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