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羁绊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光，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浮升。

伊莱首先感觉到的是痛。肩膀处传来持续、钝重的疼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紧接着是虚弱，一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绵软，连抬起手指都显得遥不可及。

然后，是温暖。

一种干燥的、稳定的暖意包裹着他，驱散了记忆中浓雾的湿冷和失血后的寒意。他尝试着动了动眼皮，沉重的眼罩依旧遮蔽着视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干草堆上，身上似乎还覆盖着什么。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是菲欧娜。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疲惫，但很稳定。

伊莱微微偏头，朝向声音的来源，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一个皮质水囊的边缘轻轻抵在了他的唇边。清凉的液体缓缓流入，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小口地吞咽着，直到感觉好些了，才微微摇头示意。

水囊被拿开。

“这里是新的安全区，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菲欧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汇报情况，语气平淡，“你的伤口我重新处理过了，血暂时止住了。布洛黛薇在你身边，它很虚弱，但还活着。”

伊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触碰，却牵动了肩伤，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别动。”菲欧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它需要休息，你也一样。”

伊莱僵住，不敢再动。他能感觉到一个微小、温暖、羽毛凌乱的躯体正紧贴在他的腰侧，伴随着微弱而规律的呼吸起伏。是布洛黛薇。它还活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庆幸与后怕的情绪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谢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样？”

“死不了。”菲欧娜的回答言简意赅。她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靠着木屋的墙壁，手中摩挲着那枚依旧黯淡的门之钥。她的脸色同样苍白，黑衣上还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和泥污，但那双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未经打磨的紫水晶，沉淀着内敛的光泽。

沉默了片刻，伊莱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看到了。”

菲欧娜抬眼看他。

“在我让你向左跑之后……班恩发现了我。”伊莱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痛苦，“布洛黛薇为了引开他……受了很重的冲击。我……我当时……”他的声音哽住了，无法描述那种与伙伴链接几乎被强行切断、同时感受到布洛黛薇濒临消散的恐惧与绝望。

“你做了你该做的。”菲欧娜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你给出了最准确的指引，吸引了注意力，否则我们都会死在那里。你的鸟……很勇敢。”

她的评价客观而冷静，没有任何安慰的意味，却奇异地抚平了伊莱心中翻腾的自责与后怕。是的，那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布洛黛薇理解，并且选择了牺牲。

“而你，”伊莱深吸一口气，转向菲欧娜的方向，“你本可以自己离开。”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的位置，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拖着他这样一个累赘，在那种情况下，几乎是九死一生。

菲欧娜摩挲门之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没有丢下他？这个问题在她将他拖向大门时，在她几乎被他的重量压垮时，也曾闪过脑海。

“你替我挡过剪刀。”她最终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像是等价交换的理由，避开了他话语中更深层的探询，“我不喜欢欠人情。”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伊莱沉默着，没有继续追问。他能“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种在浓雾中建立的无言信赖，那种在绝境中不肯放弃的拖拽，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人情债。

小屋陷入了寂静，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和布洛黛薇偶尔在睡梦中发出的细微咕噜声。外面的天色似乎永远是一片昏沉，分不清昼夜。

过了一会儿，伊莱轻声问道：“你的力量……恢复得如何？”

“很慢。”菲欧娜没有隐瞒，“门之钥需要时间。下一次，可能连短通道都很难维持。”她陈述着事实，没有抱怨，也没有恐惧。

伊莱的心沉了沉。他知道菲欧娜的力量是他们应对各种诡异局面的关键。如果她失去大部分能力，他们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我的预知……也在恢复。”他尝试着集中精神，但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朦胧的雾，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光影，“还需要时间。”

“那就休息。”菲欧娜闭上眼，声音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在钟声再次响起之前。”

伊莱不再说话。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肩上的疼痛，感受着布洛黛薇微弱的生命力，感受着不远处菲欧娜存在的气息。尽管前路未卜，力量未复，但此刻，在这间破败的小屋里，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悄然滋生。

他们不再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而是共同从死神指缝间挣脱的同伴。这份在血与雾中淬炼出的羁绊，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坚实。

他需要恢复，为了布洛黛薇，也为了……能够再次与她并肩而战。

伊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放松了身体，任由疲惫和伤痛将自己拖入沉睡。在失去视觉的黑暗中，他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是身边那一抹属于菲欧娜的、冰冷的却让人安心的存在感。

菲欧娜听着他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眼眸落在沉睡的先知和他身边虚弱的小鸟身上。

她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门之钥。

恢复……必须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