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楼，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高效运转的紧绷感。
法医中心位于主楼侧面相对独立的一区，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冰冷气味，与刑侦支队那边弥漫的烟咖啡和熬夜泡面的氛围截然不同。
解剖室内，无影灯发出惨白而集中的光芒，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那具从废弃工厂带回的尸体已被初步清理，静静地躺在台上，更清晰地暴露了其诡异之处。
死者为男性，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面容普通，但此刻吸引所有目光的，并非他的容貌，而是他裸露的胸膛。
陆俞兮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无菌服，戴着口罩、护目镜和双层手套，整个人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冷静到极点的眼睛。
林秋秋作为助手在一旁，熟练地准备好各种解剖器械和样本采集管。
“开始记录。”陆俞兮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略显沉闷，但指令清晰。
“是，俞姐。”林秋秋立刻打开录音笔和记录本。
陆俞兮拿起解剖刀，刀锋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
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Y字形切口流畅地打开胸腔，暴露内部组织。
字形切口流畅地打开胸腔，暴露内部组织。
她没有急于处理最显眼的胸口图案，而是按照标准程序，先检查内脏、提取胃内容物和血液样本。
“尸斑呈暗红色，位于尸体背侧，指压不褪色，处于扩散固定期。尸僵存在于全身各大关节，强度明显。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发现尸体前12至16小时，即昨晚20点至今日凌晨0点之间。”陆俞兮语速平稳，一边检查一边口述，“角膜轻度混浊，瞳孔可视。颈部无明显勒痕，舌骨无骨折。”
她的检查细致入微，从头部到脚趾，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林秋秋飞快地记录着，偶尔递上所需的工具，配合默契。
终于，重点回到了那个用锐器刻在胸口皮肤上的图案。
那并非简单的划伤，线条深刻，边缘因生命反应而有些外翻、红肿，显然是在死者生前不久被刻上去的。
图案结构复杂，像是一种扭曲的、对称的古老符咒，中间似乎还包含了某种无法辨认的文字变体。
“创口边缘整齐，生活反应明显，系生前伤。工具为尖端锋利的单刃锐器，类似雕刻刀或手术刀片。”陆俞兮用镊子轻轻拨开创口边缘仔细观察，“创口深度达真皮层及部分皮下组织，但避开了主要血管和胸骨。作案者对人体结构有一定了解，下刀精准，目的明确，并非随意虐杀。”
她拿起专用的相机，从不同角度、不同焦距对那个图案进行了极其细致的拍照。
“秋秋，测量图案所有关键节点的精确尺寸和相对位置。”
“明白。”林秋秋立刻拿起电子游标卡尺，小心翼翼地进行测量并记录。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大会议室。
乔晏西站在白板前，上面已经贴上了现场照片和初步绘制的关系图。
宋言、沈律、洛奇，以及刚刚从外面调查回来的秦逸都在座。
秦逸穿着一件花哨的衬衫，领口随意敞开着，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白板上的信息。
“死者身份确认了。”乔晏西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张超，男，32岁，龙非市本地人，无固定职业，曾因小偷小摸和打架斗殴有过几次治安拘留记录。
社会关系复杂。
“胖子，你那边走访附近群众有什么发现？”乔晏西看向洛奇。
洛奇虽然体型圆润，但心思极为细腻，他翻开笔记本：“报告乔队。工厂附近比较偏僻，常住居民不多。有几位凌晨下夜班的工人说，大概晚上11点左右，好像听到工厂那边有短促的惨叫声，但声音很快消失，他们以为是野狗打架，没太在意。还有一个拾荒老人说，前几天好像看到过张超在工厂附近转悠，形色匆匆，但不确定他进去没有。”
“律子，现场外围勘查？”乔晏西目光转向沈律。
沈律说话有点慢，但条理清晰：“乔队，工厂外围脚印杂乱，但我们在围墙一个破损处附近发现了一组相对新鲜的鞋印，42码，运动鞋底纹。已经取样送检。另外，在距离尸体位置约十米的一个废弃机器后面，发现了这个。”他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个被踩瘪的烟头，品牌是比较常见的那种。“烟头滤嘴上有少量唾液残留，已送DNA比对。”
乔晏西点头，看向秦逸：“情报方面？”
秦逸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但说出的信息却很有分量：“这个张超，最近好像接了个‘私活’。我打听到，他前几天在个小酒馆吹牛，说很快就能弄到一笔‘快钱’，够他潇洒一阵子。但具体是什么活，跟谁接头，没人知道。他平时混迹于城南的几个地下赌场和黑网吧，接触的三教九流的人很多。”
乔晏西在白板上将“私活”、“快钱”、“神秘联系人”等关键词圈出。“目前看，仇杀或灭口的可能性较大。但胸口那个图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现场照片上那个诡异的刻痕，“动机不明确。宋言，技侦那边对图案有说法吗？”
宋言摇头：“网上初步比对，没有完全一致的。已经发给大学的民俗学和符号学专家了，等反馈。这玩意儿看着就邪门。”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林秋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乔队，陆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出来了，还有一些发现，她觉得需要当面沟通。”
“请进。”乔晏西示意。
林秋秋走进来，将文件夹递给乔晏西，然后对众人说：“俞姐在解剖室，请各位过去一下。”
众人起身，移步法医中心解剖室外的观察区。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陆俞兮已经脱掉了最外层的手套和口罩，正在洗手池边进行严格的消毒清洗。
解剖台上的尸体已被白布覆盖。
陆俞兮洗完手，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这才走了出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是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冷静。
她没看乔晏西，而是直接面向观察室里的所有人。
“尸检初步结论，死因是急性心力衰竭引发的猝死。”陆俞兮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猝死？”宋言忍不住出声，“那他胸口那玩意儿……”
“听陆法医说完。”乔晏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宋言立刻噤声。
陆俞兮继续道：“我在死者的血液样本中，检测到极高浓度的儿茶酚胺类物质，主要是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这种浓度远超正常生理极限，甚至是极度恐惧或剧烈运动状态下能达到的峰值数十倍以上。正是这种激素的瞬间急剧飙升，导致了他的心脏无法负荷而骤停。”
观察室里一片寂静。急性心衰猝死？被吓死的？或者……？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被……吓死的？”洛奇小声问道，圆圆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从生理学角度，可以这么理解。”陆俞兮语气平淡，“但关键在于，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激素的恐怖飙升。我在死者体表没有发现电击、大量注射等强制手段的痕迹。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那个胸口的刻痕，是在他心脏停止跳动前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可能只有几分钟，甚至更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在一个人极度恐惧、濒临死亡边缘的时候，用刀在他胸口冷静地刻下一个复杂的图案？这是何等的心理素质？或者说，是何等的残忍与变态？
“图案本身，”陆俞兮示意林秋秋将放大的图案照片贴在观察室的玻璃板上，“我和秋秋初步分析，其对称性极高，线条走向有某种规律，不像随意刻画。更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图案中心区域，发现了一些非常细微的……颗粒状残留物。”
“颗粒物？”乔晏西追问。
“嗯，”陆俞兮点头，“已经取样，送去理化检验科了，成分未知。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图案，可能不止是‘标记’或‘签名’那么简单。”
她看向乔晏西，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在工作的语境下真正交汇：“乔队，凶手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杀人。这个图案，这个死亡方式，更像是一种……仪式。张超的死，或许只是这个仪式的一部分。”
仪式杀人。
这个词让整个观察区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另外，”陆俞兮补充了最后一个，也是极其惊悚的发现，“我在检查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时，除了常见的皮屑和织物纤维，还发现了一些非常特殊的成分——极细微的朱砂颗粒，以及少量……经过初步检测，疑似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骨粉。”
朱砂？骨粉？再加上那个诡异的图案？案件的诡异程度瞬间升级。
“我们需要知道这个图案的含义，以及朱砂和骨粉的来源。”乔晏西迅速做出部署，“宋言，催一下专家那边的反馈，同时排查本市所有售卖宗教用品、风水法器、乃至美术用品的店铺，特别是涉及朱砂和特殊骨制品的。秦逸，深挖张超的社会关系，重点查他最近接触过哪些有特殊信仰或癖好的人。胖子，律子，重新仔细搜查张超的住处，任何带有符号、图案的纸张、物品都不要放过！”
“是！”众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乔晏西看向正准备返回实验室对残留物进行进一步分析的陆俞兮，开口叫住了她：“陆法医。”
陆俞兮停下脚步，回头，眼神带着询问。
“辛苦了。”乔晏西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比起在工厂时的纯粹公事公办，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认可？“报告很详细，关键发现很重要。”
陆俞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话，转身离开。
背影依旧清冷挺拔。
乔晏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目光深沉。
他这个法律上的妻子，在工作中展现出的专业、冷静甚至近乎冷酷的洞察力，确实远超他的预期。
这个案子，因为她的存在，似乎打开了一个更加黑暗和匪夷所思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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