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终年云雾缭绕的孤山,是凡人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惜年却熟悉每一处湿滑的青石,每一根垂落的古藤。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竹篮里新采的野果还带着露水。
仙人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倚着悬崖的竹林,几间简单的竹舍,清冷得和他的人一样。
今日,他不在院中。
惜年轻轻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隐隐松了口气。她像一只谨慎的小兽,开始熟练地打理这片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地——拂去石凳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将晒干的草药仔细收拢,把几卷散开的竹简重新卷好。
做完一切,她习惯性地走到那块能俯瞰整个小镇的崖边巨石旁,蜷缩着坐下,抱着膝盖,安静地等待。
山风掠过,带着沁人的凉意,也送来了熟悉的、极淡的冷香。
惜年猛地回头。
无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银白的长发如流泻的月华,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也愈发疏离。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波澜,没有疑问,甚至没有映出她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身影。仿佛她只是一块石头,一棵树,是他漫长守护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静物。
“仙……仙人。”惜年慌忙站起,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头垂得低低的,声音细弱蚊蝇,“我……我摘了些果子……”
他没有应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崖下远方那片安宁的村镇。他的侧脸线条完美而冷硬,像是亘古不化的冰雪雕琢而成。
人们都说,无妄仙人早已斩断七情六欲,剩下的,唯有对这片土地宏大的、不容置疑的慈悲。他救人,不是因为怜悯某个个体,而是因为“守护”是他存在的唯一法则。惜年想,自己大概和那些被他从洪水中捞起的羔羊,从瘟疫中救回的百姓一样,只是他职责范围内一个微不足道的点。
她不敢再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山风大了些,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和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一片竹叶打着旋,落在了他如雪的发间。
那一点突兀的翠绿,打破了那种完美到令人窒息的肃穆。
惜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微微探了探身,伸出了手——她想替他拂去。
可指尖尚未触及,他甚至没有转头,只是一个极轻微的气息变化,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便瞬间弥散开来。
惜年的手僵在半空,心猛地一沉,飞快地缩了回来,脸颊滚烫。
她重新低下头,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退回那块巨石的阴影里。
无妄依旧静立在那里,望着他的红尘万丈,守护着他的万家灯火。
而她,惜年,这个被他的“慈悲”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短命鬼,只是屏住呼吸,在一旁安静地陪伴。能这样远远地待着,偶尔为他做点小事,心里便已充满了笨拙而汹涌的感激。
他默许了她的存在,如同默许山间多了一缕偶尔来访的风,或者,只是一个被他守护着的、有些过分“顽皮”的子民。
风过竹林,万叶吟啸,却吹不动他眼底千年凝固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