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最后一位祈求赐福的老妪终于千恩万谢地躬身离去,竹舍前短暂的热闹重归寂静,只余下香炉里一缕将尽未尽的青烟,袅娜地升腾,最终消散在无妄冰冷的周身。
他静立原地,仿佛刚才那场持续了数个时辰、耗费心神力量的祈福,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呼吸。衣袂拂过地面,不染半点尘埃。
惜年从角落的阴影里轻轻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碗一直小心翼翼煨在暖巢里的清水。她将碗放在他身侧的石桌上,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询问祈福是否灵验,灾厄能否化解。她只是仰起头,看着他那张看不出丝毫疲惫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认真地问道:“仙人,做了这么久……您累不累?”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此间寂静。
无妄的目光终于从虚空收回,缓缓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依旧古井无波,没有因为她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泛起任何涟漪。他或许不理解“累”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行事”,而非感受行事后的状态。
见他不答,惜年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又追问了一句,声音更轻,却带着执拗的关切:“那……您开心吗?帮到了他们,您会不会有一点点开心?”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加“荒谬”。开心?情绪是凡俗的负累,是阻碍他保持绝对公正与清醒的杂质。他行使守护,是法则,是本能,与情绪无关。
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里没有答案,没有厌烦,甚至没有困惑,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惜年在他的注视下,再次慌乱地垂下了头。她知道的,她知道他感受不到累,也体会不到快乐。人们敬畏他,依赖他,索取他的力量,却从未有人想过,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付出,对于执行付出的“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他只是一块石头,被长久地敲击,也会磨损吧?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问。
这份固执的、看似多余的关怀,是她唯一能给出的、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东西。她无法给予他力量,无法分担他的职责,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神性背后,或许可能存在的一丝……“人性”的痕迹?哪怕只是她的妄想。
无妄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向他日常打坐的崖边。
惜年看着他的背影,白衣胜雪,孤绝清冷。她没有再跟上去,只是默默地将那碗水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退回自己的角落。
她不再追问答案。她能在他永恒的寂静里,献上自己这一点点嘈杂的、属于凡人的关心,便已足够了。哪怕这关怀,如同投入万丈寒潭的一粒小小石子,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