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留下的那个深色绳结，被渝陶用一根细绳系好，挂在了书房窗边的风铃下。当有微风拂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那个沉默的绳结也会随之轻轻摇曳，像某个少年欲言又止的心事。
旅行风波看似平息，但别墅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渝渊的朋友们似乎心照不宣地减少了来家里的次数，或许是那场冲突的余威尚存，也或许是少年人敏感的直觉让他们下意识地与江屿保持了些许距离。倒是渝渊还大大咧咧地和江屿打闹关心。
而这，恰恰为渝陶和江屿之间创造了一种奇特的“真空”地带。
寒假的日子悠长而缓慢。渝陶保持着她的节奏：上午写作，下午看书或打理一下庭院里耐寒的植物。江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房，有事会碰上渝渊恰好在的时候一起打几把游戏，或者偶尔在天气晴好的下午，独自一人坐在后院光秃秃的葡萄架下，一本书，一杯水，就能度过整个下午。
他们并不频繁交谈，更像是在同一个空间里平行地生活着。
转折发生在一个午后。
渝陶抱着几本需要归位的书走上二楼，恰好看到江屿从他住的客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看样子是想去楼下接水。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唇色也有些浅，脚步略显虚浮。
“不舒服吗？”渝陶停下脚步，关切地问。
江屿似乎没想到会碰上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不适，低声道：“没事，姐姐。”
他试图从她身边走过，却在迈出一步时，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渝陶立刻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你脸色很不好，”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是胃不舒服？还是感冒了？”
江屿抿紧了唇，沉默着，像是在抵抗身体的不适，也像是在抵抗她的关心。但最终，或许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那层坚硬的外壳，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胃。”
渝陶瞬间了然。估计是旅行时心情不佳，饮食不规律，加上天气寒冷，引发了胃痛。而他这种性格，怕是只会硬扛。
“你先回房间躺好。”渝陶的语气温和却坚定，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和药。”
江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挣扎，最终还是顺从地、慢慢地转身回了房间。
渝陶快步下楼，先倒了杯温水送上楼，看着他喝下。然后去厨房，动作利落地熬了一小锅软糯的小米粥，又找出家里的常备胃药。她记得阿姨说过，江屿似乎偏好清淡口味，便只配了一小碟最简单的酱瓜。
当她端着托盘再次敲响江屿的房门时，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她推门进去。江屿半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腰间，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消散了一些，只剩下生理性不适带来的脆弱感。房间里很整洁，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有床头柜上放着他随身携带的几本书和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此刻盒子是紧闭的。
渝陶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忽略那个盒子，柔声说：“先喝点热粥暖暖胃，一会儿再吃药。如果还不行，我们必须去医院。”
江屿看着那碗冒着热气、金黄软糯的粥，又看了看站在床边、目光平静而关切的渝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地接过碗和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但很认真。暖热的粥滑入冰冷的胃里，带来一阵熨帖的舒适感。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渝陶没有离开，她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离床铺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拿起刚才带上来的、自己看到一半的书，安静地翻阅起来。她没有盯着他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无声的陪伴，告诉他：你不需要独自承受。
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极大程度地缓解了江屿因暴露脆弱而产生的窘迫。他安静地喝完了整碗粥，然后按照说明吃了药。
当他重新躺下时，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许多。
渝陶这才合上书，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睡一会儿吧，如果还疼，或者有任何不舒服，随时叫我。我就在书房。”
她端起空了的碗碟，准备离开。
“……姐姐。”就在她走到门口时，江屿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渝陶回头。
他侧躺着，脸半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困惑、挣扎，以及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那个结……”他声音很低，带着病后的虚弱和沙哑，“……是平安结。”
渝陶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个挂在风铃下的绳结。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而了然的笑容：“嗯，我知道了。很漂亮。”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而郑重地说：“希望你也能平安。”
江屿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他迅速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着，没有再说话。
渝陶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那天下午，江屿房间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但渝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对他而言，不再仅仅是“渝渊的姐姐”，而是在他脆弱时，唯一可以短暂卸下防备、寻求一丝温暖和安宁的存在。
而她留下的那句“希望你也能平安”，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入了少年冰冷而荒芜的心田。
能否发芽，尚未可知。
但土壤，似乎已经因为这场病中的陪伴，而变得稍微柔软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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