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旅行的队伍比原计划提前了半天回来。
渝陶听到楼下动静,从书房下楼时,正看到几个少年拖着行李走进客厅。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渝渊脸上带着悻悻之色,另外两个同学也眼神闪烁。而江屿,他落在最后,依旧是那件黑色冲锋衣,左手手背上醒目的创可贴提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不愉快。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眉眼,周身的气压比离开时更低。
“姐,我们回来了。”渝渊挠了挠头,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渝陶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江屿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并没有抬头看她。
几个少年如蒙大赦,各自拎着行李上楼。江屿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顿,但终究没有停留,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礼貌地打招呼,只是沉默地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冷的、属于外界的气息。
渝陶站在原地,没有追问。她深知,此刻的任何询问都可能变成压力。她转身去了厨房,对阿姨轻声说:“阿姨,熬点姜茶吧,外面冷,驱驱寒。”
傍晚,渝渊到底还是没憋住,蹭到了渝陶的书房。
“姐……”他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懊恼和一丝后怕。
“怎么了?”渝陶放下手中的书,语气温和,给了他一个台阶。
“就……昨天那事,其实不怪江屿。”渝渊叹了口气,“是周浩那小子,显摆他爸给他新买的什么限量版模型,非要塞给江屿看。江屿没接,不小心碰掉了,其实根本没摔坏,就蹭了点灰。周浩就不依不饶,说了几句难听的……”
“说了什么?”渝陶问。
渝渊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就……说他没爹妈教,不懂规矩什么的……反正挺过分的。然后江屿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吓死人,直接一拳就过去了……混乱中不知道被什么划伤了手。我们好不容易才拉开。”
渝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果然,触及到了他最深的痛处。父母,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东西呢?”渝陶问。
“啊?”渝渊一愣。
“那个模型,最后怎么处理的?”
“江屿后来赔钱了,按原价赔的,一分不少。赔完钱他就回房间了,再也没出来过。”渝渊撇撇嘴,“周浩那小子拿到钱也没话说了,就是……气氛搞成这样,大家都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渝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渝渊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姐,你不觉得江屿他……有时候挺吓人的吗?”
渝陶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如果有人用同样的话说你,你会怎么做?”
渝渊噎住了,张了张嘴,最终讪讪地低下头:“我……我肯定也揍他。”
“所以,将心比心。”渝陶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去休息吧,这事过去了,别再提了。”
渝渊离开后,书房里恢复了安静。渝陶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四合。她能想象到当时江屿的愤怒与绝望,那不仅仅是因为被侮辱,更是因为那个侮辱,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脆弱、最鲜血淋漓的地方。他用冷漠筑起的高墙,在那一刻被轻易击碎,露出了里面那个伤痕累累、只能用激烈方式保护自己的少年。
晚上,阿姨熬好了姜茶。渝陶用托盘端了两杯上楼。
她先敲了敲渝渊的房门,送进去一杯。然后,她站在江屿的房门外,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叩响了门板。
里面没有回应。
她等了几秒,又敲了一次,轻声说:“江屿,是我。阿姨熬了姜茶,驱寒的。”
又是几秒的沉默,就在渝陶以为他不会开门,准备将姜茶放在门口时,门锁“咔哒”一声,轻轻打开了。
江屿站在门后,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头发有些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寂得像一潭深水,左手上的创可贴格外刺眼。
“姐姐。”他的声音有些哑。
渝陶将温热的姜茶递过去,目光掠过他受伤的手,没有停留,只是温和地说:“趁热喝,预防感冒。”
江屿接过杯子,指尖在杯壁上微微收紧。他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深色液体,半晌,才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也没有像发信息时那样澄清什么。只是这一声压抑着复杂情绪的“谢谢”,却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沉重。
“好好休息。”渝陶没有多留,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在她心上敲了一下。
她知道,那堵冰墙,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不是因为她的靠近,而是因为他自身的崩裂,以及,在她这里,他得到了不同于外界的、不带评判的平静接纳。
第二天,渝陶发现,书房里那本《局外人》旁边,多了一个小东西。
是一块用深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造型独特的结,有点像中国结,但更繁复,带着一种古老的神秘感。丝线的颜色,和他手腕上那根手绳一模一样。
它静静地躺在书旁,像是一个无言的礼物,又像是一个沉默的注解。
渝陶拿起那个结,指尖能感受到丝线的柔韧与冰凉。她不知道这个结具体代表什么,但她明白,这是江屿的回应。一种他独有的、沉默而郑重的方式。
sugar跳上书桌,好奇地嗅了嗅那个结。
“乖乖,”渝陶将它轻轻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我们好像,又靠近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脚下似乎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覆盖在隐秘伤痛之上的、薄薄的冰层。她需要更加小心,也更加坚定。
寒假,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