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骨髓移植，已经过去了三年。
青果巷的第三个金秋，银杏黄得愈发灿烂，像是把积攒了三年的阳光都倾泻在了枝叶间，织成一条流动的金色河流。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旋转着落下，栖息在巷子里的白墙黑瓦上，或是行人的肩头。
小院里的海棠树依旧，树下的躺椅上，倚着一个身影。
雅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长发——是的，长发，已然垂至腰际。但那头长发，并非她原本的墨黑，而是一种极其浅淡、近乎透明的冰蓝色。这蓝色并不张扬，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折射出的第一缕晨光，又像是雨后天青色的瓷釉上，蒙了一层极淡的薄雾。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剔透，那种曾经被病痛侵蚀的脆弱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飘然出尘的宁静。阳光穿过发丝，冰蓝色仿佛在微微发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即将羽化登仙的精灵，温柔依旧，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她膝上摊着一本诗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含着浅淡的笑意，望着院子另一边。
那里，贝贝正踮着脚，试图去够一支开得尤其繁茂的桂花枝。她也留起了长发，同样是及腰的长度，发色却是一种充满生机的、柔和的草木绿。那绿色不像盛夏那般浓烈，更像是初春时节刚刚冒出的新芽，带着毛茸茸的暖意和蓬勃的生命力。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像绿色的瀑布般晃动，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哎呀，就差一点点！”贝贝嘟囔着，不甘心地又跳了一下，绿色的发梢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线。
雅雅轻轻笑出声，放下诗集，站起身走了过去。她的步伐比三年前稳健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病愈后的轻缓，却再无虚浮之感。她走到贝贝身后，轻松地抬手，折下了那支香气馥郁的桂花枝。
“给你。”她将花枝递给贝贝，冰蓝色的发丝有几缕滑落到肩前，与贝贝的绿发几乎触碰到一起。
贝贝接过桂花，凑到鼻尖深深一嗅，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然后她转过身，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缠绕起雅雅一缕冰蓝色的发尾。
“姐，你的头发颜色好像又淡了一点，”贝贝仔细端详着，“像……像冰川融水的感觉，真好看。”
雅雅任由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眼神温柔：“你的也是，这绿色，越来越像春天刚长出来的嫩叶了。”
这头超出常理的发色，源于移植后一场奇妙的、预料之外的排异反应——一种极其轻微的、仅针对毛囊色素细胞的慢性移植物抗宿主病。它没有带来任何不适，只是悄然改变了她们新生头发的颜色。雅雅的变成了冰蓝，贝贝的变成了草木绿。
起初医生还有些担心，但定期检查显示一切指标正常，这奇特的发色反而成了她们生命紧密相连、彼此融合的最直观、最浪漫的证明。她们欣然接受了这份来自生命的独特馈赠。
“还记得我们刚长出新头发的时候吗？”贝贝笑着，将桂花枝别在雅雅的鬓边，冰蓝与金黄形成了奇妙的撞色，竟意外地和谐好看，“像两个小刺猬。现在，终于又长到腰了。”
雅雅抬手摸了摸鬓边的桂花，花香沁人心脾。她看着贝贝亮晶晶的、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一片温软。是啊，三年了。这三年，是贝贝用她看似柔弱却无比坚韧的肩膀，撑起了她的康复之路，也撑起了她们这个小小的家。曾经的被保护者，早已成长为可以与她并肩而立、甚至在某些时候引领她前行的力量。
“是啊，”雅雅轻声应着，伸手也将一朵小小的桂花，别在了贝贝绿色的发间，“时间过得真快。”
快到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曾向上天卑微地祈求过仅仅十年光阴。
快到让她开始相信，她们真的可以拥有白发苍苍的未来。
“喵~”元宝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胖乎乎的身子蹭着雅雅的脚踝。它现在已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橘猫了，皮毛油光水滑，神态慵懒满足。
贝贝弯腰把它抱起来，元宝舒服地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爪子无意识地勾住了她一缕绿色的长发。
“元宝都这么胖了，”贝贝掂了掂怀里沉甸甸的分量，调侃道，“看来某人偷偷喂了不少小鱼干。”
雅雅但笑不语，只是伸出手，轻轻挠着元宝的下巴。阳光将她们两人一猫的身影拉长，投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冰蓝的长发，草木绿的长发，交织在秋日金色的光影里，构成一幅静谧而奇丽，充满了生命韧性与温柔爱意的画卷。
巷子外传来小贩隐约的叫卖声，生活的烟火气袅袅升起。
雅雅看着贝贝逗弄怀里的猫，看着她绿发间那朵小小的金黄桂花，看着她脸上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她忽然觉得，那头因疾病而生的冰蓝发丝，不再是病痛的印记，而是新生的旗帜；而贝贝那充满生机的绿发，则是滋养她重获生命的、最蓬勃的春天。
她们的发，她们的命，早已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贝贝。”雅雅轻声唤道。
“嗯？”贝贝抬起头，绿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雅雅走上前，伸出手，不是像以前那样单纯地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贝贝的手，十指相扣。冰蓝与绿发的发梢在风中轻轻交缠。
“我们就这样，”雅雅看着她，眼里的温柔深得像海，“一直走到头发真的变白，好不好？”
贝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反手紧紧握住雅雅的手，用力点头，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温暖。
“好。”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笃定。
秋风再起，卷起满地金黄的银杏叶，也拂动着她们一蓝一绿、长及腰部的发丝，像是生命谱写的、最动人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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