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天都城，被无数霓虹与灯火编织成一条流淌的星河，繁华得近乎不真实。临江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压抑的哈欠。

　　苏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面前那本厚厚的《宏观经济学原理》推开了些，扭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嘟囔道：“这都九点多了，老王怎么还没回我消息？说好今晚一起开黑上分的，该不会又跟哪个妹子约会去了吧？”

　　坐在他对面，扎着马尾辫的林婉儿抬起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苏大公子，您老人家能不能有点紧迫感？后天就要期中考了，你还惦记着打游戏？挂科了可别来找我哭。”

　　“哎呀，学委大人息怒。”苏墨嬉皮笑脸地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正因为大脑需要放松，才能更好地吸收知识嘛。这叫劳逸结合。再说了，我这不是在陪你复习嘛。”

　　“谁要你陪？”林婉儿脸微微一红，故作凶狠地瞪他，“我是看你上次小测差点不及格，怕你拉低我们班的平均分，才勉强答应给你划重点的。别不识好人心。”

　　“是是是，林学委用心良苦，小人感激不尽。”苏墨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随即又皱起眉，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正中央，“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儿老是隐隐发烫，心里也毛毛的，感觉静不下心来。”

　　他的额发之下，一道极淡的金色月牙印记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点灯光造成的错觉。这印记从他记事起就在那里，不痛不痒，家里人也只说是个特别的胎记，他早已习惯。

　　林婉儿闻言，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你的‘小月亮’？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上火了？”

　　“可能吧……”苏墨正要再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着“王胖子”三个字。“嘿，说曹操曹操到！”

　　他刚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王胖子急促得变了调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剧烈的奔跑声和风啸声：“墨、墨哥！救……救命！有、有东西在追我！不是人！它……它没有脸！！”

　　苏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胖子？你说什么？喂？你在哪儿？喂？！”

　　“公园……临江……桥洞……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之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怎么了？”林婉儿看到苏墨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也紧张起来。

　　“胖子出事了！”苏墨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旁边几个还在复习的同学不满地看了过来。他也顾不上了，语速极快地说，“他说在临江公园桥洞那边，有不是人的东西在追他！”

　　“不是人的东西？”林婉儿也吓了一跳，“他……他是不是玩游戏玩魔怔了，或者跟你开玩笑呢？”

　　“不像！”苏墨摇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额头上那道月牙印记的灼热感似乎也更明显了，“他的声音……是真的害怕！我得去看看！”

　　“你疯了！万一真有危险呢？报警啊！”林婉儿急忙拉住他。

　　“来不及了！听他那声音……等警察赶到就晚了！”苏墨挣脱林婉儿的手，一边快速收拾书包，一边强自镇定地说，“你放心，我就远远看看情况，不对劲我马上跑，顺便报警。你乖乖回宿舍，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说完，他不等林婉儿再反对，抓起书包就冲出了图书馆阅览室。

　　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苏墨心头的焦躁和那股莫名的寒意。他骑着共享单车，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几公里外的临江公园。王胖子虽然平时爱玩爱闹，但绝不会开这种过火的玩笑，那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穿透电信号溢出来。

　　“不是人的东西……没有脸……”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脊背发凉。

　　与此同时，在临江公园那片废弃已久的观景桥洞附近，两个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潜行。他们穿着类似特种作战服的黑色服饰，动作矫健，眼神锐利如鹰隼。

　　其中一名身材高挑，扎着利落高马尾的女子，正低头看着手腕上一个类似雷达的屏幕，屏幕上有一个微弱的红点在不断闪烁。“信号很清晰，‘蚀魇’就在这片区域，能量反应不强，应该是个刚成型不久的低级个体。”她的声音冷静而清脆。

　　她身旁的男人，身形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他啐了一口，粗声粗气地说：“妈的，这些鬼东西真是无孔不入。洛樱，尽快解决掉，免得惊动普通人。”

　　被称为洛樱的女子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明白，雷豹。开始清扫。”

　　就在他们准备行动时，洛樱手腕上的屏幕突然发出了急促的“嘀嘀”声，那个代表“蚀魇”的红点亮度骤然增强，并且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回事？能量反应在急速攀升！”洛樱脸色微变。

　　雷豹也皱紧了眉头，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扭曲：“不对劲！这波动……不像是一般的‘蚀魇’！有东西刺激到它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立刻加快速度，朝着信号源的方向疾驰而去。

　　另一边，苏墨已经把单车扔在公园门口，凭着记忆和王胖子电话里零星的线索，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那个废弃的桥洞。越往里走，路灯越是稀疏，周围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晕提供着些许照明。四周静得可怕，连夏夜常有的虫鸣声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铁锈混合着腐烂物的怪味。

　　“胖子！王胖子！你在吗？听到回话！”苏墨压低声音喊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没有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桥洞区域回荡。

　　他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突然，他在一片泥泞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王胖子的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上面还沾着些许污泥。

　　苏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捡起手机，环顾四周，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湿漉漉的抹布在地上拖行的声音，从桥洞最深处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苏墨猛地将手电光对准那个方向。

　　光线尽头，一个难以名状的“东西”正缓缓地从阴影中“流淌”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黑色粘稠液体，表面偶尔泛起油腻的光泽。在它应该算是“头部”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这就是王胖子说的……没有脸的东西？！

　　苏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他想跑，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那无面的怪物似乎被手电光刺激到了，它“身体”的蠕动加快了，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细碎泡沫破裂的“咕噜”声，并且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朝着苏墨的方向“流”了过来。

　　“别……别过来！”苏墨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就在他身形踉跄，极度惊恐之际，他额头正中央那道一直隐隐发烫的金色月牙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感！那感觉不再是发烫，而是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他的皮肤上！

　　“啊！”他痛呼出声，忍不住用手捂住额头。

　　紧接着，令他以及远处刚刚赶到、潜伏在灌木丛后的洛樱和雷豹都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清冷、皎洁，却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苏墨额头的月牙印记中迸射而出，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盏明灯，将他周围数米的范围照得亮如白昼！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古老的气息。

　　“这是……？！”灌木丛后，雷豹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极月’印记？！这怎么可能！神明代行者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

　　洛樱也是瞳孔骤缩，她死死盯着苏墨额头那在月光下清晰无比的金色月牙，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纯净月华，一贯冷静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不会错……资料记载一模一样……是‘极月’！它苏醒了！”

　　而场中，那道月光似乎对那无面的“蚀魇”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月光照射之下，那怪物发出了尖锐得不像世间任何生物的嘶鸣，它那粘稠的身体像是被投入烧红铁块的冰块一样，剧烈地翻滚、扭曲，并且冒起了缕缕黑烟，原本逼近的态势瞬间被打断，它甚至开始畏惧地向后缩去。

　　苏墨自己也惊呆了，他放下手，看着自己双手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华，又感受着额头那依旧灼热，却不再疼痛，反而传来一股奇异暖流的印记，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额头上的胎记……在发光？还……还把那个怪物给击退了？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颗缠绕着奇异蓝色纹路的子弹，以惊人的精准度，撕裂空气，不是射向那退缩的“蚀魇”，而是直奔苏墨的额头而来！

　　子弹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流让他脸颊生疼，最终打在他身后的桥墩上，溅起一串火星。

　　苏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头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那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魁梧男人（雷豹）缓缓放下手中造型奇特的手枪，眼神冰冷刺骨，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旁边的那个高马尾女子（洛樱）手中也握着一把类似的武器，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但那枪口，也同样隐隐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为……为什么？”苏墨彻底懵了，声音因恐惧和不解而沙哑，“我刚……我刚打退了那个怪物啊！”

　　雷豹没有回答，只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枪稳如磐石，似乎随时准备开出第二枪。他粗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字一句地宣布：

　　“小子，能干掉‘蚀魇’算你有点本事。但是很可惜……”

　　“根据《猎神者公约》第一条，凡神明及其代行者，皆为清除目标。”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了苏墨的心脏。

　　猎神者？神明代行者？清除目标？

　　苏墨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自己额头那仍在散发微光的月牙印记。直到此刻，王胖子惊恐的呼喊、无面怪物的诡异、额印记记的异变、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以及男人口中那冰冷而陌生的词语，才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然拼凑出一个残酷而难以置信的真相。

　　这道他从小带到大的“胎记”，根本不是什么祝福。

　　它是……神明代行者的象征？

　　它是引来黑暗窥伺的灯塔？

　　而现在，它不仅引来了怪物，更引来了……誓要清除神明痕迹的……猎人？

　　前有能吞噬灵魂的诡异“蚀魇”虎视眈眈，侧翼是两个装备精良、手段狠辣、明确要取他性命的“猎神者”。

　　苏墨站在废弃桥洞的阴影与冰冷的月光交界处，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一片无处可依的落叶，被残酷地撕扯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

　　活下去？怎么活？

　　他的目光扫过仍在痛苦扭曲的怪物，又看向那两个杀意凛然的猎神者。

　　成为世人期待的神明？还是堕入深渊的恶鬼？

　　这个抉择，似乎正以一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被强行推到了他的面前。

　　夜，还很长。绝望，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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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