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中学的晚自习铃声,总比市区的时钟慢三分钟。
这不是什么秘密,却没人说得清缘由。老教师们说,建校时校钟校准出了偏差,一代代传下来,便成了不成文的习惯;而学生间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说法——这三分钟是留给“它们”的时间,是阳间与阴界的短暂交界,容不得凡人打扰。
铃声响起时,往往是黄昏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的时刻。教学楼的灯光会从最高层开始,一层一层往下熄灭,电流切断的滋滋声顺着走廊蔓延,像某种生物在黑暗中爬行。最后,整栋楼只剩下三楼西侧走廊尽头那盏老式白炽灯,在空旷的黑暗里忽明忽暗,光晕惨白得像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将墙面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时而蜷缩成一团,时而舒展如鬼魅,像极了被人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满是说不出的诡异。
守校二十三年的张伯,是这所学校的活化石。他的背早就被岁月压得佝偻,走路时总拖着一条不太灵便的腿,可每当晚自习结束,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铜钥匙,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盯着每个走出校门的学生。“沿着墙根走,别跑,更别回头——尤其是经过三楼西侧的时候。”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每次说完,都会下意识地朝三楼西侧瞥一眼,然后迅速转过头,仿佛那片区域藏着什么能吞噬人的深渊。
这个规矩,和学校的历史一样久远。
教务处的老档案柜里,锁着一本泛黄的校志,翻到1998年那一页,只有潦草的一行字:“三楼西侧走廊,因故封闭三月。”没有原因,没有后续,像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但关于那片走廊的传说,却在明德中学的学生间代代相传,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每个晚自习后的黄昏。
最让人胆寒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故事。
据说当时有个叫陈念的女生,是出了名的胆大,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规矩。某个晚自习结束后,她和同学打赌,说要去三楼西侧走廊探个究竟,还扬言要回头看看,所谓的“禁忌”到底是真是假。同行的同学吓得脸色惨白,劝她赶紧走,她却笑着摇了摇头,独自走进了那片昏暗的走廊。
没人知道她在走廊里经历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清晨,清洁阿姨打开教学楼大门时,发现陈念倒在三楼西侧走廊的尽头,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睡着了。可奇怪的是,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身上的校服也浸透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更诡异的是,她的右手食指,正死死地指着走廊深处,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求救。
医生检查后,说她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可陈念的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心脏病史。
自那以后,关于三楼西侧走廊的怪事就没断过。
有晚自习留下来补作业的学生说,深夜路过那片区域时,会听到走廊深处传来轻轻的哼唱声,是一首很老的童谣,旋律断断续续,带着说不出的哀怨,可顺着声音找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盏白炽灯在头顶忽闪;还有人说,曾在灯光闪烁的间隙,瞥见墙面上多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比正常人身形更纤细,穿着和陈念当年一模一样的旧校服,正沿着墙壁缓缓移动,等灯光稳定下来,影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有人在三楼西侧走廊的窗台上,发现过湿漉漉的脚印,尺码和陈念的鞋码一模一样,可那窗台离地面足有三米高,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爬上去,而且脚印的方向,是朝着走廊内部的。
这些传闻越传越玄,那三分钟的规矩,也成了明德中学不成文的禁忌。每个新生入学,学长学姐都会郑重其事地告诫他们,晚自习后千万别在三楼西侧逗留,更别轻易回头。时间一年年过去,陈念的名字渐渐被人淡忘,只剩下那个关于“回头”的禁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晚自习后走出教室的学生。
直到今天。
高二(3)班的林晚,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总爱关注一些别人忽略的细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她还在低头整理课堂笔记,等她收拾好东西,走廊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灯光也只剩下三楼西侧那盏还在顽强地闪烁。
她抱着书本,沿着墙根快步往前走,心里默念着张伯的叮嘱,不敢有丝毫懈怠。可走到三楼西侧走廊的中段时,她忽然发现墙面上有一道奇怪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弯弯曲曲,像是一个求救信号。林晚停下脚步,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她凑近墙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用手指在抚摸墙壁。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起了张伯的话——别回头。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传闻中陈念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站在她的身后,离她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
走廊里的白炽灯还在忽明忽暗,光晕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而在她的影子旁边,渐渐多出了另一个影子——那影子纤细而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正缓缓抬起手,朝着林晚的影子,轻轻伸出了手指。
林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响着,几乎要冲破耳膜。
那“沙沙”声停在了她的身后,紧接着,一道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带着湿漉漉的霉味,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知道自己不该回头,可那股莫名的牵引力,却让她的脖子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
就在她的目光即将触及身后之物时,那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彻底熄灭了。
整栋教学楼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没有了灯光的遮挡,身后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比传闻中更清晰,一步一步,朝着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林晚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怀里的书本散落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后颈的寒意久久不散。
教学楼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和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童谣哼唱声。
那三分钟,终于走到了尽头。
而属于林晚的诡异遭遇,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