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直沉默的富冈义勇,一言不发的从她手中拿过一个新的纸网。
下一秒,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周围的喧嚣和吵闹,仿佛被隔绝开来。
他蹲下身,膝盖稳稳抵在地上,握着纸网的手臂稳的像石头。
那双平时平静的蓝色眼眸里,燃起了一种蝴蝶忍很熟悉的光。
那是属于水柱的,在锁定目标时,才会出现的专注。
他的视线,死死的盯住水里的一条鱼。
摊主和蝴蝶忍都看傻了。
只见富冈义勇的手腕微微一沉,纸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切入水中,几乎没带起一丝波澜。
接着,他手腕一抬,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纸网在水中划出一道平滑精准的弧线,利落的兜住一条鱼的下方,然后用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稳稳的将它带出了水面。
全程,纸网没有一丝颤抖。
那是一条很特别的金鱼,通体是漂亮的紫罗兰色,尾鳍绚烂。
那颜色,像极了蝴蝶忍的眼睛。
整个过程,快,准,稳。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摊主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摆了这么多年摊,从没见过有人能用这种方式捞金鱼。
蝴蝶忍也愣住了。
她的心脏,毫无预兆的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的跳动起来。
把杀鬼的本事……用在这种地方……
这个木头……
帅的有点犯规了。
富冈义勇站起身,摊主才醒过来,手忙脚乱的用小水袋把那条紫色的金鱼装好,递给他。
他接过水袋,转身,面无表情的递到蝴蝶忍面前。
脸上还是那副样子,言简意赅。
“给。”
他的声音很平淡。
蝴蝶忍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还有那个装着小生命的水袋,忘了去接。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
那是一双剑士的手,指腹和虎口处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
干燥,却又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在接过水袋的瞬间,轻轻碰到了他的指腹。
富冈义勇的手像被烫到一样,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他飞快的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耳根那抹还没褪去的红色,又深了几分。
蝴蝶忍拎着那个小小的水袋,紫色的金鱼在里面不安的游动。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一路无话。
但蝴蝶忍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时不时低头看看袋子里那条漂亮的紫色金鱼,心情很好。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神社后方,这里有一片僻静的小树林,远离了祭典的喧嚣。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洒下光影。
蝴蝶忍停下脚步。
她举起手中的水袋,借着月光,看着里面那条一次次撞向透明壁垒的小金鱼。
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真可怜啊。”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意。
“被从熟悉的世界里强行捞出来,就算有水养着,也活不了几天了。”
她顿了顿,视线没有离开金鱼,仿佛在透过它看别的什么东西。
“像不像……我们呢?”
最后那句话,轻的像一声叹息。
与其说是在问身边的富冈义勇,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为了给姐姐复仇而活,戴着温柔的假面,日复一日浸泡在仇恨里。
这和被困在小小水袋里的金鱼,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短暂而身不由己,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徒劳的挣扎,等待结局。
富冈义勇沉默的站在她身边。
他看着月光下她脆弱的侧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他那不擅长处理复杂情感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她的话。
就在蝴蝶忍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给出一个不相干的回答时,富冈义勇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极其认真的,陈述一个事实。
“只要经常换水,就能活很久。”
蝴蝶忍愣了一下。
富冈义勇似乎觉得论据还不够,他转过头,用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看着她,又极其认真的补充了一句。
那像是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
“蝶屋有池子。我来换。”
短短六个字。
没有安慰,甚至没有情绪起伏。
“我来换。”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一道雷,在蝴蝶忍心里炸开。
她彻底愣住了。
她呆呆的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说的是事实”的认真的脸。
他……根本没理解她话里的悲凉隐喻。
他只是,用他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听到了她话里的表层意思。
“金鱼活不久”。
然后,他给出了一个属于富冈义勇的,最直接,最笨拙,最不解风情,却又认真到可怕的行动方案。
金鱼活不久,是因为水不好。
那就换水。
谁来换?
我来换。
问题,解决了。
下一秒,蝴蝶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平时那种挂在嘴边的假笑。
而是无法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带着泪花的大笑。
她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弯了腰,眼泪都从眼角飙了出来。
她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委屈、疲惫和伪装,都用这场大笑笑掉。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可以是这样……
富冈义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的一脸茫然。
他微微歪头,那张帅气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为什么突然哭了又笑了”的困惑。
他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似乎想确认她是不是不舒服。
蝴蝶忍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腰。
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眼眶红红的,但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知所措的男人,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暖意。
“富冈先生,你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怪人。”
是的,怪人。
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永远抓不住重点,却又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你最致命一击的怪人。
在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也许……真的有人能接住她满身的尖刺。
不是靠着拨开那些刺,看穿她的内心。
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刺。
他的世界很简单。
他只看到了那个被她比作“活不了几天的金鱼”的,脆弱的内核本身。
然后,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对那个内核说:没关系,我来帮你换水。
蝴蝶忍没有再说话。
她转身,郑重地提着那袋被一个木头柱子承诺了“未来”的小金鱼,主动走在前面。
她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富冈义勇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一个完美的,守护者的姿态。
夜空中,巨大的烟花升上高空,绚烂的炸开。
橘色,金色,紫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前方那个纤细的背影。
富冈义勇看着她被烟火染上色彩的浴衣,看着她发间那个随着步伐轻晃的蝶翅发饰,忽然觉得,今晚的祭典,好像……一点也不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