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说出来的话却像针。
“富冈先生可要好好待它呀。”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毕竟……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怎样,对吧?”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帮您保养它了呢。”
最后一次……
这几个字,让富冈义勇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握着刀,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他死死的盯着蝴蝶忍。
她已经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好像在整理药架。
富冈义勇的目光,被钉在了她身上。
他看到她瘦弱的肩膀,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一种非常细微的,几不可见的颤抖。
她在……发抖?
为什么?
冷吗?还是……别的什么?
药房里那股甜腻的紫藤花香,让他胸口闷的透不过气。
富冈义勇的大脑疯狂运转着,试图找出一句话。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他现在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走了,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
永远的。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
这个念头压倒了他所有的退缩和不善言辞。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的冒烟,心脏在狂跳。
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感觉开口说一句话,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最终,他几乎是耗尽了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一句他可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却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
“等这次……任务结束……”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
“……一起去吃鲑鱼萝卜。”
说完,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不敢去看蝴蝶忍的反应,只是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手心里全是汗。
“一起去吃鲑鱼萝卜”。
这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潜台词是:我们都要活下来。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约会吧。
蝴蝶忍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那只正在整理药瓶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鲑鱼萝卜。
她当然知道,那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这个笨蛋……
这个不开窍的木头……
他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知不知道,在决战前夜,对一个早已抱定死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有多残忍?
一股巨大的酸涩感猛的涌上鼻腔,她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的发烫。
这块该死的木头。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撞上她那扇用仇恨和剧毒封死的心门。
她不能回头。
绝对不能。
一旦回头,看到他那双此刻一定写满了紧张和期盼的蓝色眼睛,她筑起的堤坝,一定会崩溃。
她的未来,只有一个叫“复仇”的终点。
那里没有鲑鱼萝卜。
她猛的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滋味,比她喝下的任何毒药都苦。
当她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
只是那笑意,很冷。
“富冈先生,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呢。”
她故意装傻,眨了眨眼睛。
富冈义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重复。
但看着她那双仿佛什么都没听懂的紫色眸子,他鼓起的勇气又褪了下去。
忍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笨拙模样,心里疼的像刀割,嘴上却笑的更开心了。
“啊,我想起来了,是鲑鱼萝卜对吧?”
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手。
“在决战前说这种话,可是会立下不吉利的预兆哦。”
她甚至还俏皮的对他比了个叉的手势。
“这种行为,很容易死的哦,富冈先生。”
她用一句轻佻的玩笑话,就将他那个沉重的感情,当成了一个“不吉利的笑话”,丢了回来。
Flag?
富冈义勇的眼睛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听不懂什么叫“Flag”。
但他听懂了拒绝。
那扇他用尽勇气敲开的门,被门里的主人,笑着,用一种温柔又残忍的方式,狠狠的关上了。
他沉默了。
被全世界排斥在外的窒息感,又一次笼罩了他。
果然……还是不行。
自己不配和任何人产生关联。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我明白了。”
他低声说。
“打扰了。”
他准备走了。
就在他转身,迈出脚步的那个刹那。
一截小小的,带着蝴蝶装饰的布料,忽然攥住了他的羽织一角。
力道很轻,却让他无法再挪动。
他僵硬的回过头。
蝴蝶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微微仰着头看他。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富冈义勇大脑宕机的动作。
她踮起了脚尖。
猛的,一下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富冈义勇能清晰的闻到,她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紫藤花香气。
那香气钻进他的鼻腔,麻痹他的神经。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停滞。
她……要做什么?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她要……吻他吗?
这个念头让富冈义勇的耳根“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他一动也不敢动,连眼睛都忘了眨,只是那么僵硬的,直愣愣的看着眼前那张不断放大的脸。
然而,蝴蝶忍的唇,并没有覆上来。
那柔软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在离他只有一指之隔的地方,停住了。
很近。
近到他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近到他能从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紫色眼眸里,清晰的看到自己错愕的倒影。
也近到……他终于看清了那片笑意之下,所压抑着的,那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不是要吻他。
富冈义勇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想在最后,再这样近距离的,好好的,看一看他。
在富冈义勇僵硬的注视下,蝴蝶忍缓缓的,伸出了手。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仔细的,帮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队服衣领。
富冈义勇的身体更僵了。
他感觉到她冰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脖颈,带来一阵战栗。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富冈先生……”
“答应我。”
她顿了顿,抬起眼,那双盛满了悲伤的紫色眸子,笔直的,望进了他的眼底深处。
她一字一顿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定*要活下去。”
——她说的,不是“我们”。
——而是“你”。
一个字,隔开了生与死,隔开了他和她。
富冈义勇感觉自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刚才升起的燥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蝴蝶忍说完那句话,便松开了攥着他羽织的手。
她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变回了那个带着疏离微笑的虫柱。
“夜深了,水柱大人。”
她对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
“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富冈义勇没有再说话。
他僵硬的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药房,走出了蝶屋。
他的脚步很稳,背影挺的笔直。
只是月光下,他那半边龟甲纹的羽织,看起来无比孤单。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的尽头。
药房内,蝴蝶忍脸上那副坚不可摧的笑容,终于碎了。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冰冷的脸颊上滑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的惊人。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无声的哭泣着,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抖的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鲑鱼萝卜……
笨蛋。
大笨蛋……
富冈义勇,你这个……全世界最笨的大笨蛋……
窗外,月凉如水。
明天,当太阳升起,她将作为鬼杀队最完美的毒药,微笑着,奔赴她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