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远王朝，韩王府宅。
王府灶堂，厨娘周婶是个精干的女人，虽皮肤白皙，却满脸雀斑。王府膳食菜肴倒是一把手，她是王府的老人了。
王爷一向素简，吃食上也很清淡。可近来王爷生了病，没有多少胃口，不知怎的，嫌她的菜太淡，他又不喜厚重之味。她有点犯难。
一个蓝衫侍女从屋外进来，转了一圈，见周婶愁着眉。周婶见了她，一股风似的贴到她身旁，眼巴巴得，略有点殷勤，道“燕如姑娘，你上回给我说的那个什么，哦，对，是酸笋角汤片，我做过一次，王爷多吃了一碗。最近王爷因着病，胃口不太好，我想再做一次试试。可最近笋不应季，难找。我想着，能否换成青角豆，不影响味道，应该可以吧？”
一旁静静听着的女子笑道“周婶，您不愧是咱王府的一把厨，这菜品的精髓，您掌握得极好。我都没有想到青笋换角豆，味道应该会更香醇。”
女子的夸赞犹过，周婶知道此女子很通透，不记得失，大有前途。
周婶虽有点贪利，却不忘恩负义。许燕如经常带给她一些新奇的菜品，名声让给她一人担着，王爷欢喜多吃一口，有时会有赏赐，她是会分一半给许燕如。许燕如也不计较。她假意试探，王爷面前可以举荐她，许燕如慌忙摆手，说没有必要。
许燕如如今是韩王府的一名侍女，她起初很懵，她被那玉光震晕，醒来后到了韩王府。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那个男人会不会也在这里，她要是找到他，就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她需要的答案。
一日，韩王妃要宴请各府的夫人，她出府跟着采买。
她遇到了刘月娘。她很庆幸认识了她，她真是个贵不可言的女子。犹记得她找人卜卦，说她会有贵人相助，还以为骗她。想来，贵人应该指的是她。
那天，天空格外清朗。刘月娘一身破旧的绿麻裙，她那纤瘦的指抹着眼角的泪，眼睛红肿 ，面容瘦削，却一副容颜丽色，惹人怜。
她想，女子貌美不是错，可是生在穷家，命运可不好说，少不了的是坎坷。
她一旁站着个男人，一身破旧补丁，望着她，很无奈也很痛心，摇摇头叹息一声，拽着她向前走。
他们擦肩而过。许燕如垂下眼眸，不忍再看到女子落泪的娇颜。他们会去哪呢？
没想到，在王府里看到了她。
许燕如打听到，她叫刘月娘，会击鼗唱些小调，她被自己的夫君卖进王府。
看来，她也是命苦，那日瞧见的，应该是她的夫君准备卖她到王府。
幸好，韩王爷是个俊雅的好主人，不苛待府中人，也不跋扈风流。
不过，刘月娘并不受侍女们待见，都议论着她狐媚。管事的嬷嬷也对她冷淡，好几次见她被罚，啃着干馒头。
若是许燕如碰上她受罚，她并不避着，招呼刘月娘一声，对她的责罚，能帮就给她搭把手，让她少受点罪，偶尔会塞给她一两块周婶给的糕饼。
她们成了这王府里相互扶持的好姐妹。
有一日，韩王爷出了府应约，韩王妃召见了刘月娘。
韩王妃是个清淡的和气人，她只是好奇，王爷经常夸赞的歌女是个什么模样，并适当敲打女子一番，不要恃宠而骄。她没有为难刘月娘，与她说了会话，叫她回去了。
只是她刚出了王妃院落，走到花园的莲池旁，王妃的贴身侍女丹蔻追上她，说是王妃有赏赐给她。
许燕如知晓丹蔻是王妃从小到大的侍婢，忠心护主，时常因刘月娘受宠替韩王妃忿忿不平。
许燕如听到刘月娘被韩王妃召见，她坐不住，跟着去了。到了王妃院落，打听刘月娘已离开，王妃的侍女丹蔻跟着出去了，离开时听王妃有点不舒服，内里忙前忙后。
她一路走向花园莲池，看到池边有两个女子在交谈。
定睛一看，可不是丹蔻一副神气的模样对着刘月娘。
她直奔莲池，气喘吁吁，对丹蔻道“姐姐快去看看，王妃院里在找姐姐，说是王妃很不舒服。”
丹蔻脸色一变，似心疼，不甘心的瞪了一眼刘月娘，急急朝韩王妃那里去了。
“谢谢你，燕如。我也察觉，丹蔻有些奇怪。不管她有什么目的，现下算是避过了。”
“你要多加小心，怀璧其罪。月娘那么聪慧，应当知道。虽然王爷对你好，你终究不是他的妻子。这是幸事也是灾祸。”
刘月娘眉眼轻柔，眼中犹有点点星子，她很快垂下头去。
又到了科举放榜，中榜举子游街夸示这一天。
科考放榜后，城中百姓欢喜围聚观看，新科状元，前三甲的进士依照名次骑着高头大马气派游街。
真是应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载着人中龙凤的科榜状元郎的骏马，绑着大红锦绸，精神抖擞，马头高昂，更别提马上的英才儿郎多么耀目。
韩王府后门溜出两个女子，她们互牵着手，一溜烟跑到对面街巷。
街市上锣鼓喧天，熙攘人声，热闹喜庆。
两女子站在人群外，许燕如踮着脚尖看路过的新科郎君，一脸稀罕劲。刘月娘站在她身旁，带着淡淡笑意，四顾一圈。
她突然兴奋起来，拉着伸长脖颈看热闹的女子，道“冰糖葫芦在那边，我们快去吧！”
刘月娘先挑了一串，待许燕如细细看挑哪串时，忽而，刘月娘把自己手中的塞给她。
“今日，我先不要了。燕如，你就别挑了，买我这串，付了钱，我们快些走吧！”
刘月娘的神色很急，脸皮微红，眼睛盯着街一角。
许燕如还在纳闷，从兜中摸出铜子递给卖糖葫芦的人。她顺着那炽热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两个锦衣男子。
其中一个正是韩王赵君真。另一个侧着身看不清面容。
刘月娘兴冲冲地走了过去，他们似有灵犀般，赵君真也转头看到了她。
许燕如望着他俩，郎有情妾有意，并没有跟去，故意走得很慢。
她瞥向另一个男子，他稍稍转脸过来，不一会只留下个前行的背影。
许燕如心头一震，捂着胸口，那是激动吧！
她迈开步子，追那背影而去，只是错了一步，在前面小巷口跟丢了。
果然是那个男人，他也来了。她相信，他们还会见面的。
夜里，莲池旁。两个女子坐在池边望月。
也是因着莲池地势开阔，屋檐低平，抬头赏月极好。今夜夜空晴亮，星子点缀，闪闪光亮。池中绿圆叶片婷婷玉立，韵致极佳。
许燕如眉语心事，又想起泪落玉坠，脑海中那些碎片，似梦又似真。她微微晃悠悠，驱逐了脑中的思绪，转头看着身旁的刘月娘。
她知道刘月娘会唱曲，她没有听过，无端觉得，她唱曲应是嗓音动听。
「白头吟」的词刚刚好，若是配「越人歌」的曲，会怎样？
她不禁轻轻唱起，词的结束，她侧首望着刘月娘。
月娘听得认真，曲调尾声，唯余静空。
曲调复起，唱词虽重复，只两句，却是将词唱活了，听之空灵，为之动容。
此曲为「白头吟」，她的一句一唱，曲调婉婉，情意绵绵，全汇注曲中，余味可叹可感。
“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呢！我觉得名头寓意是相守。”
许燕如唇角翘起，道“这曲名「白头吟」，曲中意确如月娘所言。好听吗？”
女子脸似羞红，喃喃念一遍，道“可惜我不识字。燕如识过字？”
“也识得不多。月娘，你聪慧通达，读点书才不可惜。王爷才情非凡，若你请他求教，他定不会吝谦。”
一提到赵君真，刘月娘眉眼含春，心里早该乐开了花。
许燕如写下「白头吟」，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教会她词句，再教曲调。
刘月娘真是悟性高，可用冰雪聪明形容。一晚足矣。她心中慨叹又欣羡。
夜里，刘月娘拿着张纸笺来寻她。
见她满脸喜色，眉目间，堪比科考学子中榜的骄傲自豪。
她抖开纸张，上面赫然书着一首长词，字迹清奇俊逸。
词牌名为「长相守」，赵君真应是听了刘月娘唱得「白头吟」，又特为她写了一首新词曲。
长相守兮，白首不相离。
长相思兮，相忆不离首。
…… ……
许燕如默念一遍，听耳边女子缱绻的诵读，一遍又一遍，似乎只有反反复复才能解相思。
一个女子有了爱人就会痴，会为爱变得痴狂。
她被刘月娘的颂词感动，亦或为她对爱的痴而引起心底淹埋的秘密，那些破碎的片段，痛彻心扉的失重感，浸润了玉坠的泪珠。
这一切都是个谜，那个男人…他们会见面的。
赵君真很少举办宴会，他应该是最清简朴实的一个皇亲王爷。这个月末，他竟发柬邀约宴请。不过也只是几个旧友，以词曲飞白怡情相聚，朝中有官职的好只约了一二。他并不想让众人猜疑，他结党营私。
只是悄悄宴请，他应该是很开心，想与君子淡友及同好分享怡情而已。
席间，琴鼓奏鸣，选以清扬曲调祝兴。
正此间，一阵曼妙的空谷歌音传来，众人屏气凝视静听，渐近尾音，有人拍手称一句“妙哉！不知何人所唱？”
赵君真“哈哈”一笑，率真性子，挥袖呼道“月娘！”
从一旁走出玉姿婀娜的女子，手持一壶茶，款款走到赵君真面前，半蹲于他身侧，沏一杯茗香热茶。一众侍女为座客置茶于桌，鱼贯而出。
赵君真神色轻快，招呼众客饮茶，后与诸友介绍了刘月娘。
一曲「茶清茗」，格调清雅，正配今日。刘月娘一曲动客心，更入君心，犹比天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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