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花帝国第三粮仓,如今已成为“人民民主国联盟(联合本国)”临时政府的核心据点。与三个月前的混乱、血腥与狂热不同,这里的气氛变得有序而充满忙碌的活力。仓库被重新规划分区:人民委员会办公区、物资调配中心、自卫军训练场、甚至还有为平民开设的简易学堂。墙壁上,粗糙但有力的标语取代了旧日的商业广告:“一切权力归人民!”、“土地归耕者,工厂归工人!”、“打破旧阶梯,建立新秩序!”
林烬站在原粮仓主管办公室的窗边,俯瞰着下方熙攘的景象。自卫军战士在进行着颇具章法的战术操练,平民们排着队,凭临时政府发放的配给券领取着远低于市价的口粮和基本药物。一种前所未有的、粗糙却坚实的新秩序,正在这片废墟上顽强生长。
这是他发起第二次地下会议后的第九十三天。
那次会议上,他正式承认了临时政府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统治权。他力排众议(尽管他的“议”本质上就是最终决定),颁布了《基本生存物资限价令》:“自即日起,联盟治下,一磅面包,不得高于十币;一公开牛奶,不得高于十币;一剂基础救命药,不得高于十币。”
这个“十币”标准,像一声惊雷,震撼了所有追随者,也动摇了林烬自己内心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当他把这个决定说出口时,脑海中那几句奉为圭臬的信条——“我的是我的,别人的还是我的”、“宁可我负天下人”——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看到台下那些曾经麻木、如今眼中重新燃起火光的面孔,听到那震耳欲聋、发自肺腑的“万岁”欢呼时,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悄然压过了纯粹占有和掠夺的快感。
人民的拥戴,原来比单纯的恐惧,更能带来一种深层次的掌控感。 这种掌控感,不再仅仅源于外在的武力或神秘的背景,而是源于一种内在的、认同的力量。一颗名为“人民”与“民主”的种子,在他极端利己主义的坚硬心防下,寻找到一丝缝隙,悄然扎根,发出了稚嫩却顽强的萌芽。
三个月来,他并未完全摒弃权谋。他利用烬海帝国的秘密援助(主要是武器和少量经验丰富的军官顾问),迅速武装并训练了“人民自卫军”。他派出以夜影为首的渗透小组,在金雀花帝国其他城市煽动罢工和暴动,让帝国军队疲于奔命。同时,他也默许甚至引导着联盟内部对“民主”的初步实践:各个街区、工厂选举出自己的代表,参与到物资分配、治安维护等具体事务中。这种参与感,极大地激发了平民的主人翁意识,巩固了新政权的根基。
他发现,当大多数人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共同目标(活下去,并且活得有尊严)而奋斗时,所爆发出的力量和组织度,远胜于纯粹靠恐惧驱使的乌合之众。这种力量,似乎比“创世女神母亲”直接赐予的、简单粗暴的因果扭曲,更加持久和坚韧。
六月十三日,凌晨。
天色未明,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意和决战前的凝重。林烬站在临时指挥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清晰标示着金雀花帝国首都“耀金城”及周边地区的每一处要塞、军营和交通枢纽。
月无华(通过特殊通讯渠道)、夜影、几位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自卫军将领,以及那位精神状态已稳定不少、但力量被暂时封印的血焰长公主(如今被软禁在侧),都肃立在一旁。
林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旧秩序最后堡垒的皇城。
“三个月前,我们在这里,只是为了抢一口饭吃。”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今天,我们要去拿回的,是本该属于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国家!”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中的重量沉淀下去。
“帝国皇室和贵族集团,经过三个月的内耗和我们的不断削弱,实力已大不如前,但其核心禁卫军和最后的力量仍盘踞在耀金城,企图负隅顽抗。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喘息之机,也不能再让战火无限期地蔓延下去,让更多平民受苦。”
“因此,我命令!”林烬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六月革命’ 总攻,正式开始!”
他为自己发动的这场革命赋予了名字——“六月革命” 。这个名字既点明了发起时间,也寄托了与旧时代彻底决裂、开创全新纪元的决心。
“我们的战术,”林烬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两道箭头,“将以 ‘持久战’ 积累的势能为根基,在此刻,转化为 ‘闪电战’ 的致命一击!”
他具体部署道:
“东线军团,由人民自卫军第一、三纵队为主力,得到烬海帝国重炮分队支援。你们的任务是正面强攻帝国军外围主要防线,不惜代价,牢牢吸住敌军主力兵团!这将是艰苦的‘持久战’阶段,要求你们发扬韧性,寸土必争!”
“西线奇兵,由自卫军最精锐的第四纵队及所有半兽人突击队组成,由夜影亲自指挥。你们将利用黎明前的黑暗,沿秘密开辟的山地小道,进行大规模、高强度的迂回穿插,直插耀金城防御最薄弱的后心! 一旦突破,不惜一切代价,向内城皇宫突进!这是‘闪电战’的核心,要求你们快、准、狠!”
“同时,城内潜伏的‘人民民主组织’成员,在总攻发起后,立即在敌人内部发动大规模起义,里应外合,制造最大限度的混乱,配合正面进攻!”
这种将战略上的持久积累与战术上的突然闪电突袭相结合的方式,旨在彻底摧毁敌人的战争意志和指挥体系。
“记住!”林烬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我们进行的,是一场正义的革命战争!我们不仅要在军事上战胜敌人,更要在人心上彻底摧毁那个不公的旧世界!进攻!”
“是!保证完成任务!”
命令被迅速而坚决地执行下去。
凌晨五时整,东线,数百门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打响了“六月革命”总攻的第一枪。巨大的火球映红了天际,宣告着旧秩序末日的来临。
与此同时,西线的奇兵,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钢铁洪流,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扑向预定目标。
林烬走到指挥部外的高台上,遥望着东方地平线上那被炮火染成的暗红色。他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轻微震动,也感受到内心深处那株名为“人民”的幼苗,似乎又生长了一分。
这场他亲手点燃并引导的烈火,终于要迎来最终焚烧旧世界的时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掠夺者和毁灭者,更是一个重建者——按照他内心深处那尚未完全明晰、却已破土而出的新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