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天色由沉墨转为一种死鱼肚般的灰白，林间弥漫起湿冷的晨雾，丝丝缕缕地试图钻进洞口。洞内却依旧被浓稠的黑暗统治，只有靠近洞口的一小片区域，能勉强看到粗糙的岩壁和地面上零星的碎石。
阿剩蜷在凹陷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持而酸痛麻木，但神经却绷紧如即将断裂的弓弦。洞穴深处那若有若无的“注视感”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那不是带着恶意的窥伺，更像是一种沉寂了太久太久之后，被意外闯入者惊醒的、带着一丝茫然和审视的观察。
他不敢回头，只能用尽全部感官去捕捉身后的动静。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的流动，只有那股仿佛从岩石骨髓里渗出来的、古老的沉寂。
怎么办？
留在这里，等那“王仙人”或者他的鬼仆搜过来，就是瓮中之鳖。往洞深处去？面对那个未知的、能发出如此“目光”的东西，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
这个认知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焰，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他慢慢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触碰到身下冰冷的地面。指尖划过一块边缘锐利的石片，他下意识地将其攥紧在手心。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现实的刺痛。
总得做点什么。不能像待宰的牲口一样缩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尘土和陈年气息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扭转僵硬的脖颈，朝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深处望去。
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比墨更浓的黑暗。
他眯起眼睛，强迫自己适应。渐渐地，瞳孔放大，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块比周围岩壁更突兀的阴影，位于洞穴最深处的角落，紧贴着山体。
不是活物移动的形状，更像是一个……盘坐的人形？
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麻。是尸体？还是……
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那团阴影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那团阴影的“头部”位置，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微光。
不是绿油油的鬼火，也不是王仙人阵法那邪异的血红。那是一种极其黯淡的、近乎白色的光，非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性。光点很小，如同两粒被岁月磨去了所有温度的寒星，嵌在深沉的黑暗里。
阿剩的呼吸瞬间停滞，攥着石片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那两点白光，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杀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沉淀了万古时光的枯寂和……虚弱。
对，是虚弱。那光太微弱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彻底吞噬。
是人？是鬼？还是……山里的精怪？
阿剩脑子里乱成一团，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他与那两点白光，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在这狭小的山洞里，无声地对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的天光似乎又亮了一分，但仍然无法驱散洞内深处的幽冥。
那两点白光，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声音，直接在阿剩的脑海里响了起来。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千年未曾转动过的石磨被强行推动，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尘埃的摩擦感，却又奇异地没有任何敌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陈述。
“……灵……气……尽……”
阿剩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积攒着力量，再次响起，断断续续：
“汝……身……阵……破……”
阿剩的心脏狂跳起来。它知道！它知道阵法被破了！
“……残……念……护……”
声音越来越微弱，那两点白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说出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一点力量。
“等……待……”
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白光彻底熄灭。洞穴深处重新被纯粹的黑暗占据，那古老的注视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阿剩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脑海里残留的那干涩沙哑的声音，还有那短暂的对视，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残念？守护？等待？
它在说什么？它是什么东西？
阿剩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脑一片混乱。这山洞里的存在，似乎对他没有恶意，甚至……因为它提到了破阵？因为它也是那“王仙人”的受害者？
一线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冰冷的心底摇曳起来。
也许……也许这洞里沉睡的，是和那“王仙人”敌对的存在？
就在这时——
洞外，远处的林地里，隐约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像是某种鸟类受惊飞起的扑棱声，紧接着，是几声树枝被踩断的轻响。
不是野兽。野兽不会弄出这样连续而带着某种目的性的声响。
阿剩浑身一僵，猛地扭头望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它们来了。
搜索，已经逼近了这片区域。
前一刻还在为洞中诡异存在而恐惧，此刻，那存在却成了他唯一可能（哪怕希望渺茫）的依仗。而洞外，是实实在在、即刻降临的杀身之祸。
他攥紧了手中的石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渗出血珠，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没有退路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